對住齊王府後的第一位客人是韓逋韓丞相這件事,燕懷澤始料未及。
雖然純妃十分信任他,韓逋亦屬於齊王一黨的重要人,但燕懷澤對這位丞相有敬重,有佩服,卻獨獨沒有親近與信任。
親手為他沏了杯熱茶後,燕懷澤直切正題:“丞相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韓逋當下並未搭腔,似乎正斟酌該如何開口,端著茶杯的手也懸在半空,遲遲未飲。
直至茶水微涼,才聽他悠悠道:“三皇子和聖上,估計已經知曉我與你母妃聯手做的事。有關蠱一事的個中關竅,連我都無法確認他們究竟知道了多,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於我們而言,算不得是好消息。”
燕懷澤聞言蹙眉:“何以見得?就因為那日……”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隨即頗為頭疼地歎了口氣,“對三弟出手我尚能理解,可您與母妃為何幾次三番地要把阿裴牽扯進來,甚至想殺。”
“……”
“奪嫡,勢必要踩著數百人的走到頂峰。我既踏上這條路,自然是做好了一切準備。”他神和語氣皆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但我絕不希看到自己是踏在他們的上過去的,無論是兒時的誼,抑或脈相連的親,我都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韓逋沉默半晌,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王爺,如今咱們無路可退。聖上的心思誰能猜,誰又能保證他是否會對你和娘娘出手。”他將半口未飲的茶盞放在桌上,力道有些重,盞底磕在木桌上,發出悶響,“純妃娘娘事事都在為你考量,且你我皆瞧得出聖上有多倚重和屬意三皇子。對裴筠庭出手,一是不想你為所困,耽誤大局,二則是為製衡三皇子。”
“倘若要我殺了阿裴和三弟才能坐上龍椅,那我寧棄之。”
“王爺,慎言!”韓逋怒斥其態,“你這麽說,就不怕娘娘因此難過失嗎?”
他冷笑連連:“那是母妃的願,並非本王的誌向。我固然想與三弟爭個高下,向父皇證明自己,卻不是非要為儲君,甚至坐上龍椅。”
“你以為這樣想,三皇子繼位後會好心到放過你嗎?”韓逋那痛心疾首,恨鐵不鋼的模樣幾乎與純妃如出一轍,“當夜他敢找到丞相府來,不僅是在警告我,同樣也在警告娘娘和你。他本沒打算手下留,你亦明白,對敵人的心慈手,便是對自己的殘忍……王爺,你三思!”
“韓相。”
房門外掛著的風鈴在此刻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像躍江水的魚,衝破表象的沉靜後,再次陷無邊的靜謐。
燕懷澤緩緩抬眼,收起了往日潤玉般的溫和,眸深沉:“我有眼睛,人也不傻,能覺察你與母妃的關係,自然能看出他是怎樣的人。燕懷瑾是我朝夕相,脈相連的親弟弟。”
“你——”韓逋被他一番咄咄人的話語氣得一噎,同時也在為話中的容心驚。
燕懷澤很出帶有鋒芒的一麵,大多數時候,他在外人眼中是謙謙公子,是溫和有禮的。隻是及逆鱗,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是覺得他朽木不可雕也,韓逋沒再多說旁的話,茶都未喝完便起告辭。
人走茶涼,無人知曉他心的煎熬。
自從裴筠庭被烏戈爾重傷清醒後,燕懷澤便沒再見過,一是因為愧疚,二則是因找不到合適的表麵對,麵對燕懷瑾。
即便壞事做盡,卻依舊不想在心中留下不好的一麵。
會傷,有一半原因是由他造的,是他任由母妃和烏戈爾聯手,若非如此……
風鈴清脆的響聲不絕於耳,那是某年裴筠庭送予他的生辰禮。
是人非事事休。
思及此,燕懷澤不長歎一口氣,哪怕有幾分意興闌珊,也仍端出棋盤,企圖以往常的方法尋求心的平靜。
……
飛鴻杳靄天涯,日近黃昏,金黃和黛赭都純淨得毫無斑駁。
燕懷澤趴在桌上,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無人前來打擾,故也無人醒他。
他作極緩地坐起,呆滯的凝視桌上隻下到一半的棋盤,似乎尚未從那個好的夢境中走出來。
他夢見自己在鍾粹宮的梅樹下睡得很,醒來睜眼時發現裴筠庭正撐著下,笑瞇瞇地著他,麵容甜又憨態可掬。
隻見朱輕啟,喚他阿澤哥哥,挽起他的手,央求他陪自己下棋,還信誓旦旦地說今天一定會贏,而燕懷澤笑著答應了。
然而才堪堪落下一子,眼前瞬間換了幅景象。
彼時模樣尚年的弟弟,正拉著燕懷澤的手,不停朝前奔跑,臉上盡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頭頂是大片大片,難以形容和記憶的雲朵,
他們一直都未停下,年的力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一大群侍候的宮人麵惶恐地追在後,生怕兩位金貴的皇子殿下出了什麽閃失,唯獨這兩位殿下自己毫不顧忌。
直到跑上宮裏最高的城樓上,一行人才氣籲籲地停下。
“我要做——大將軍!”不過十歲左右的燕懷瑾,個子還未拔高,雙手撐在闌幹上,朝遠高呼,眉眼間滿是屬於年人的意氣風發,“我要做的,蓋世大英雄——”
燕懷澤瞳孔驟然一。
當殘夢從臂彎飛走時,淚也隨之垂落。
回憶裏舊時的場景瘋了一般閃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眼淚肆決堤,一顆一顆,墜下錦袍的花紋中,暈染出一小塊痕跡。
淮臨,阿裴,若我們還能再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燈又燼。
多年來忍不發的緒在此時姍姍來遲。
為何人與人一定要走到這種地步呢,為何他們始終不能維持曾經的模樣,一如母妃頭上的白發,即便用再多的方法去挽回,皆無濟於事,皆是徒勞罷了。
……
日子如流水一般在眼前逝去,縱然發生諸多改變,一切依舊有條不紊地繼續前行。
近些日子燕懷瑾很忙,裴筠庭也無從知曉他究竟在忙些什麽,偶爾從旁人口中聽聞隻言片語,倒沒真的放在心上,因為不論如何,燕懷瑾都會出時間來見,風雨無阻。
進宮的時候也愈來愈,閑餘之時,除去對遠在邊關征戰之人掛懷,以及裴瑤笙的孕,另一樁要的事,便是的書院。
陸時逸和玉鼎真人沒能尋到哥哥,卻有意想在燕京紮,覺得這也算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之前早在偶然的機會下,就從玉鼎真人口中得知陸時逸能文會武一事,裴筠庭抱著懷疑的態度試探過他,結果令人十分驚喜。
於是在他出宮後,裴筠庭立刻邀他前往茶樓一敘,正式詢問陸時逸是否願意到自己的書院來做教書先生。
聞言,陸時逸頗為意外地揚起眉頭:“二小姐的書院?”
“是。”裴筠庭強調,“此乃我自己的主意,與侯府、燕懷瑾皆無關聯。你若不肯,我亦不會勉強半分。”
他了下,似乎對創辦的書院很興趣,詳細詢問細節後,終於點頭:“可以,工錢你隨意開,我唯有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你盡管說,能滿足的我一定滿足。”
陸時逸淺淺一笑,上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散去些許:“把玉鼎這家夥帶上,隨便給他安排個活打雜就好。”
裴筠庭有些懵,向玉鼎時,玉鼎也在著。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回道:“……行,這倒沒問題。”
“那便好。”陸時逸輕點了下頭,而後話鋒一轉,“對了,倘若哪日得空,二小姐不妨去三殿下的書房看看,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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