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我要他活著
薑賁派去渤海的人名張遠,三十七八歲,是個做事穩妥的中年男人。
他恭恭敬敬跪地叩頭,在薑賁急躁的眼神下,說話仍然不不慢,代得很清楚。
“卑職到達渤海,按照陳家長子回憶陳經石購買藥方的大致位置,打聽了一遍,最終找到那家人。可惜的是,那裏已經房倒屋塌、破敗不堪。卑職以為這家人已經搬走,問過鄰居,才知道是絕戶了。”
絕戶,是指屋主沒有生下兒子,等到百年之後,戶頭上就沒人了。
“那這家有兒嗎?”薑禾問。
張遠點頭道:“聽說屋主年過四十才得了一個兒,孩子剛長到四五歲,夫妻倆就染上瘟疫雙雙病倒。當地有人知道他們是長桑君的後人,不顧染疾病的風險,前去勒索藥方,日日滋擾,甚至險些把孩子搶去。”
“後來呢?”薑賁站起問。
“後來那夫妻倆病死,臨終之前,把兒托付給了一個外鄉人照顧。那外鄉人很年輕,幫忙料理了後事。”
“那外鄉人,”薑禾的眼神中有狂風掠過,“是姓陳嗎?”
薑賁轉頭看向薑禾,他們在對方臉上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這個不知道,”張遠道,“但是鄰居們還記得那孩子的名字。”
一直默默站著的陳南星抬起頭,似乎不敢再聽,向後退了一步。
張遠從袖中取出一,到了薑禾手上。
他怕千裏迢迢回來,
記錯了什麽。故而在渤海確認過後,就用炭筆把那個名字寫在竹片上,帶回來。
竹片上有兩個字,清清楚楚:“南星。”
南星,花綠果紅,可散風、祛痰、鎮驚、止痛,是一味中藥。
那一年薑禾七歲,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便拜托陳伯把他的孩子帶來一起玩。他每次帶來的,都是兒子。
因為那時候他命定的兒,還在百裏之外的渤海。
原來自己苦苦尋覓的長桑君後人,就在邊。
隻是……
薑禾把竹片再遞給薑賁,薑賁看過,給陳南星。
陳南星不知所措地低著頭,似乎不認得竹片上的字,過了半晌,方搖頭道:“怎麽會?”
是被眾星捧月般養大的,父親最寵,怎麽偏偏是外人呢?
平日裏沉靜的眼眸睜大,裏麵蓄滿將落未落的淚水。
“你仔細想想,”薑禾安道,“你記憶深的小時候,是在臨淄嗎?”
陳南星震驚又難過,片刻後心緒初平,才搖頭道:“可是我並未繼承任何醫,如果我是長桑君的後人,殿下您的忙,就沒人能幫了。”
的確是這樣吧。
但也不全是。
“陳姑娘給我的那些藥方,很重要啊。”薑禾笑了笑道,“而且說不定,你以後還會想起什麽呢。”
話雖如此,也隻是安自己罷了。
“姐姐,對不起。”
等人都走盡了,薑賁跪坐在薑禾前,充滿歉意道。
他的手牽住薑禾的袖,垂著頭,
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他知道薑禾為什麽尋找長桑君的後人,也知道趙政對來說,意味著什麽。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薑禾抬手了薑賁的頭,被他躲閃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我頭,了怎麽辦?”
“怎麽?怕被魏子佩嫌棄?”薑禾笑著起,“好了,你這齊人之福也不好,要一個還是兩個,這個還是那個,早做決斷,別耽誤人家姑娘。”
子佩是魏忌的妹妹,南星是故人的養。
如果是,會更難選了。
“什麽齊人之福?”薑賁皺著眉頭起送薑禾出門,“姐姐你說清楚。”
薑禾抬手,用指關節敲一下他的腦袋。
“你呀——”
馬車駛宮門,薑禾便讓車夫停下。
“本宮自己走回去吧,”開口道,“你們不必跟著。”
但此時暮將至,且殿下已有孕,宮中臺階多,如果摔了,他們可承擔不起。
郎中令軍和侍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沒有遵旨。
“請公主殿下稍候,卑職去抬轎輦。”
“不用了。”一向對下人寬和的薑禾,此時卻有些慍怒,“你們沒有聽見嗎?本宮要走回去!”
郎中令軍立刻退開,侍宮婢跪在地上,齊聲道:“卑職(奴婢)等知罪。”
薑禾向前走去,郎中令軍隻好遠遠跟隨。
雖然已有四個多月的孕,然而走起路來依舊很輕鬆。
隻是的心,越來越沉了。
夕西落,初秋的景並無蕭
瑟之。
雍宮還是那個雍宮,隻是簷角的幾個瑞換了。那是初來時,摘掉金的,換了銅的。
薑禾隨父親周遊各國時,他們都說趙政專橫跋扈、殘暴無良。
說他清除舊臣時在雍宮大殿殺人,水滲地磚,洗不幹淨,隻能換新的。
他們說他狼子野心試圖吞並天下,戰火燎原令生靈塗炭、七國難安。
他們說……
他們說的,跟自己見到的,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的趙政,是那個曾在兒時便學六國語言,察六國民風,明六國事務,識六國君臣的人。
的趙政,是那個年時見六國征兵混戰,看殍遍野風雨如晦,想終止這一切的人。
無數個仰星空求索的深夜,他和站在這世界的不同角落,可他們卻思考著同一個問題。
如何能結束戰事,還萬民以安寧,築河山於永固。
那個答案,呼之出。
而他所做的,也都是為了帶著九州華夏,實現那個目標。
可是他……要離開了嗎?
冰涼的臺階過薑禾的角,甬道裏的朱雀園燈過薑禾的角,花香撲鼻的桂樹過薑禾的角,向前走去,看到朦朧的夜裏,站著一個人。
微駝著背,神溫和,有些瘦,更顯得袍寬大。
“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充滿安人心的力量,像故友,也像長輩。
薑禾的腳步停住,淚水奪眶而出。
“阿翁,”看著李溫舟道,“我沒辦法了。”
韋
南絮的藥不能用,藥方裏沒有解殘毒的,而被寄予厚的長桑君後人,還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
沒有辦法了。
學兵法可得天下,懂治國可安良邦,還攢錢,攢了好些錢,但不懂醫,救不回那個人的命。
“我沒有辦法了。”薑禾重複著這句話,的頭低下去,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
“殿下。”
李溫舟向走來,遞上雪白的手帕,潸然淚下。
“孩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抖,卻安著薑禾,“往後的路還有很長,你還要養小公子長大,還要教他治國理政。陛下有你,他會安心的。”
“我不要他安心。”薑禾忽然抬頭,大步向止宮正殿走去,“我要他活著,事事親力親為,好看看這錦繡江山,如何天下一統。”
李溫舟跟著,在薑禾後默默拭淚。
忽然他們兩個齊齊停下,向前看去。
寬闊的甬道盡頭,一個男人姿拔地站著,手中提著一盞燈,向他們走來。
“阿禾,”他輕聲道,“這麽晚了你還沒有回,孤來接你。”
“陛下!”
薑禾向前跑去,鑽進趙政懷裏,抱住了他。
“好了,”他的手掌托著薑禾的頭,指尖著發的溫度,丟掉燈籠抱著,有些懊惱道,“孤的阿禾怎麽哭了?是誰欺負你了嗎?孤可以夷滅他三族,哦不,九族也可以。”
“你怎麽隨隨便便就要殺人。”薑禾嘟囔
著,“你醒了,也不在殿裏歇一歇。”
“孤想趁醒著,跟你談大婚的細節。”趙政在臉頰輕吻道,“走吧,三日後便是大婚了。孤的新娘,可不能跑了。”
三日後便是大婚,也是他的生辰。
薑禾攥趙政的手,由他牽著,回止宮。
他知道為什麽哭,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
然而他從不畏死,即便萬分難舍。
齊國使館裏,陳南星看著眼前對施禮下拜的蘇渝,有些手足無措。
“別這樣,蘇將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姑娘是蘇某的救命恩人,這一拜隻是禮數。往後若姑娘有難事,蘇某願聽差遣。”
願聽差遣嗎?
陳南星臉上五味雜陳。
如果薑公子也這麽說,就好了。
不過蘇將軍,也是有用的吧。
燭映照在眼中,忽閃忽閃的,像是有飛蛾正在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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