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欠了他的人來說,多看一眼就是多欠一份,他這麽隨意一算,隻覺得這孩子欠他的做三輩子仆役也還不完了。
那人簪子上掛著一條大的青蟲,怕是桃樹上掉下來的。清辭本意是想提醒一句,可看這公子一副拒人千裏的冷臉,又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便下意識地咬了下。
踟躕樣子落在韓昭眼裏,都了的罪證。韓昭心裏冷笑一聲,怕是在想如何搭訕吧?好,那他就好好等著。
清辭眼見著那條青蟲吊在線上左右扭,仿佛貓在心上抓。想了想,還是決定為了二敏日行一善了,隻是措辭要婉轉一些,不要他覺得尷尬或者嚇著他罷。
清辭想到此,便搖搖向他行了一禮,假意問道:“請問公子在此可曾見過一隻貓?”
韓昭眉頭微微挑了挑,哼,幸好還有幾分恥心,知道拿貓來遮掩。完全忘了自己來這裏就是等著來問貓的。
“貓?”
“對黑的。這麽大。”清辭比劃了一下。
“右前是不是還瘸了?”
清辭不料竟然無心柳,欣喜道:“對、對,公子瞧見了?敢問是在哪裏見過?”
韓昭目垂了垂,清辭這才順著他的目注意到他腳邊上有個小土堆,土尤新。土堆前放著三小盤幹果,還有一個箱子模樣的東西,罩著塊銅綠的織錦。
平寧扯掉了覆蓋的錦布,清辭一看,是個銅胎的籠子,二敏竟然有氣無力地趴在裏頭。看到了主人,也隻是眼地著,連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二敏?!”清辭小跑了幾步蹲到那籠子前,想打開籠子,卻見上頭掛著一把致的金鎖,“你為什麽抓我的貓?”
“嗬,原來你是這野貓的主人。”
清辭抬頭急道:“二敏不是野貓,請公子開鎖。”
仰起頭時,出一截溫瓷般的頸子。韓昭忽然想起那日溫泉裏指尖潤膩的,嚨一。他挪開一步,不與對視,聲音卻冷。“你這野貓吃了我的心之,所以要它來陪葬。”
清辭聞言轉頭看了看那一堆新鮮的土堆,竟然是墳堆?
“敢問公子,我的貓吃了公子的什麽心之?我一定會賠給公子。這貓已經六七歲了,說年老弱也不為過。還請公子放它隨我回去。”
韓昭似懶得同周旋,平寧忙替他回話:“姑娘,這貓吃了我們爺的老鼠。”
清辭聞言簡直氣笑了,“這世上哪有貓不吃老鼠的?就算是吃了你家的老鼠,我捉一隻賠給你好了,怎麽可以殺我的貓?”
平寧也學著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姑娘有所不知,我們爺的老鼠,可不是普通家裏鬧的耗子。這是波斯國進貢的貢品,通白,名為玉鼠,是我們爺的外祖母親手相贈。這老鼠本來是一對,前陣子跑走了一隻,現在隻剩這隻。可現在這僅存的一隻也被你的貓貓咬死了——你說,不得一命換一命?”
通白?清辭忽然想起澹園裏跑進來的那隻,說不定就是他的老鼠。難道二敏抓了一隻不夠,又去抓了一隻?
“你說我的貓咬死老鼠,可有證據?”
“都被吃到肚子裏了,哪來的證據?”
所以這墳堆是個冠塚?耗子也穿服嗎?
那就是死無對證了。清辭抿了抿,“也有可能貓隻是喜歡玩,當它做朋友……”
“姑娘覺得貓能和耗子當朋友?”
“不就是一隻老鼠,我賠你就是。”
“不就是一隻貓,我殺了它再給你買一隻就是。”
“我住澹園,這貓打小就跟著我,是讀過聖賢書的貓。”
“嗬嗬!”平寧也跟著冷笑,雙手一抱,揚了揚,“我們家的那是見過聖上龍老鼠!”
“等等!如果我把你的老鼠找到呢?畢竟你也沒有證據,老鼠就是被我的貓吃掉了吧?”
清辭本想說他丟的那隻沒死,還活著。可見對方如此咄咄人,可見是不好相與的。如果不告訴他,把那老鼠當作自己找來的還給他呢?二敏是的心肝,現下見它苦,心裏就難過得不行了。可向來也不大會說謊,因此聲音有些發。
“那你去找好了。”平寧心道,能找到才怪,玉樹這會兒正在它的籠子裏睡大覺呢。
清辭站起,“行,我知道二敏把東西藏哪裏。給我一日,明日酉正還在這裏頭,我把老鼠給你。但是你不能待我的貓。”
平寧把錦布重新蓋好,“那是自然,我們可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呢!隻是你這貓抓人,我才給它喂了點安神的藥。”
清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那回的目盈滿了人心疼的不舍,有一層水,楚楚堪憐。
走出了一陣,又停住了,轉過指了指自己的頭發,“那個……公子,你頭上有蟲落上去了。”
韓昭最是個潔的人,平寧聞言忙跑過去打量他,果然看到了那隻嘟嘟的大青蟲。平寧咧著給他弄掉了。
平寧看了看地上的蟲,又看了看紀清辭走遠了的背影,剛才還跟人家鬥,卻沒想到人家姑娘以德報怨。他出了一會兒神,然後長歎了一口氣,“唉,爺,我怎麽覺得……覺得咱們欺負了人家,心裏怎麽覺怪不是滋味兒呢?”
韓昭著負在後的手指,不發一言。
蕭蓉離經叛道,活得肆意妄為,久而久之竟有風流之名在外。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蕭蓉是太後最寵的兒,也沒人敢當麵說什麽。太後屋及烏,對這個外孫也是真心疼,因此要來養在邊,在宮裏跟著幾個皇子和勳貴子弟一起讀書。
因為他格古怪心思敏,也沒什麽朋友。半大的孩子那時候還不懂得為了維持皇家的麵而言語收斂,因此韓昭沒聽風言風語。他那樣的子,被傷了也無排解,了委屈又不肯說。鬱結在心頭,漸乖僻。
因他皮囊生得好,宮裏的公主、伴讀的臣,都對他另眼相待,難免招來妒意。有一回同是伴讀的竣安王的小兒子寫了“風流傳家”四個字在他背後,不人都瞧見了,可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告訴他。他就這樣渾然不知地上了半日的學,還是後來遲來的太子瞧見了,人帶他換服。
他知道那些人的沉默,有人是因為厭他,有人是因為怕他,總之最後都選擇了緘默。他後來辭請出了宮,去了白鷺書院,再不肯去宮裏讀書了。
他沒想到,紀清辭明明同他有齟齬,卻仍然開口同他提醒。剛才聽著同平寧的對話,就如同小兒鬥,漸漸也覺得有些荒唐起來。孩子那離開的樣子,也確實有點可憐。
韓昭對不喜的人向來狠絕,不論對方是強還是弱,出手就是不留餘地。他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過“欺負”這個詞,但此刻,忽然覺自己似乎真的欺負了人。
看在出聲提醒自己的份上,就讓做兩年的仆役吧。
平寧收好了東西,“爺,不會真找一隻老鼠出來吧?”
韓昭冷笑,“這老鼠是那麽容易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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