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韓伯信先行離去,韓昭忽然停下來,“母親,有件事兒子想同你商量一下。”
蕭蓉剛才正想著心事,被他嚇了一跳。看他這樣鄭重,還當是要提親的事,便是一口應下,“有什麽好商量的。你說什麽都行!”
韓昭眉頭蹙得老高,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好說話了。然後才道:“你的那本《綺合集》,我那朋友前幾日染了風寒,一時還沒抄錄完,這書要晚些日子才能還了。”韓昭想著紀清辭傷得那麽重,這書怕是一時半會兒做不了。
蕭蓉既然已經知道是未來兒媳婦拿了書,即便再珍那書,也不敢急催,隻殷勤道:“我當什麽事呢。母親不著急,讓慢慢看。啊,病了?病得重不重,要不要母親太醫過去替看看?”
韓昭看又來了,忙打了岔,趕走開了。但他卻沒有直接出宮,而是侍領著他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裏因太後的病,這幾日也是忙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大家才口氣。有相識的醫士見韓昭來了,忙將他讓了進去,問他有什麽事。
韓昭四下看了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方才問:“章太醫在不在?”
醫士一笑,“世子您來巧了,今天正是章太醫當值,不過這會兒去覓芳殿給戚妃娘娘請脈去了。看時辰,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韓昭謝過他,尋了個座等著。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醫章春芳滿頭大汗地從外頭進了值房,也顧不得臉,先同韓昭行禮,笑問:“什麽風把世子吹到我這裏來了?”
韓昭因在宮日久,這太醫院十名醫,誰是哪科翹楚他最清楚。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我知道章大人有一劑祛疤神藥。我有急用,不知道大人可否替我做一些出來。不拘多錢,越快越好。”
章春芳雖主傷寒科,但餘暇時間搗鼓些膏膏,這些年真他琢磨出了些名堂。這宮裏,無論男,臉麵上的事是大事。是以他的這藥膏一藥難求。
章春芳笑道:“世子這是什麽話,你要點什麽,隨便差個侍來取就。付錢多見外。我這裏現下就有一罐,世子盡可以拿去用。”說著從架子上一堆瓶瓶罐罐裏取了一隻鵪鶉蛋大小的青花瓷小罐。小巧玲瓏,甚是可。
韓昭接了藥,打量了一下,眉頭蹙了蹙。紀清辭那兩條上的傷,這一小罐子藥,還不夠塞牙的。是以收了藥,還是同章春芳道:“多謝章大人了。不過這一點藥,不夠用,勞煩您再多給做幾瓶。”
章春芳是個好好先生,“行行,世子您要多?回頭做好了,下派人通知您。”
韓昭想了想,往那架子上一指,“也不麻煩裝小瓶了,就那個尺寸裝滿就。”
章春芳順著他手指一看,驚得差點咬到舌頭。
韓昭從宮裏回了衛國公府,見平寧不知何時竟也回了京中。一問才知,是蕭蓉見他邊沒個伺候的,便派人把平寧給了回來。他現在心頭大事放下,那些雜事就從心底接踵而來。頭一件——他拿了帕子問平寧,“這帕子你哪裏來的?”
平寧瞪圓了眼,“這帕子不是您從澹園拿回來的嗎?”
韓昭一口茶全噴了出去,“什麽?澹園拿來的?爺我什麽時候去澹園拿過這種東西。不過就是……”說到這裏低了聲音,“不過就拿過一本書。”
平寧腦袋猛搖,“不、不,爺您再想想。那一回,你去澹園裏泡澡,不是正上紀姑娘嗎?您抓了的帕子蒙眼睛,後來也沒還人家……”
韓昭張了張,他這樣一提好像真有這回事。不過,竟然真是的東西,難怪那天看到帕子這麽大的反應。
平寧不提還好,一提紀清辭,往事千端縷縷都糾纏起來。水中若若現的,忽然衝在眼前的芙蓉麵,婉然妍笑秋水盈生的眸子。還有,抱住他的時候,溫纖細的骨……
一想到那夜的相擁,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覺,沒有頭緒,安不下來。惘然失措,在心底橫衝直撞。他怔愣了片刻,見平寧正無所事事地逗弄著玉樹臨風,忽然道:“平寧你過來。”
平寧“噯”了一聲,走過來,“爺,您有什麽吩咐?”
韓昭大馬金刀地坐直了,“你抱我一下。”他想知道,是不是被旁人抱著,都會有那種奇怪的覺。
平寧眨了眨眼,然後忽然撲通一下跪到他麵前,哭喪著臉,泣起來,“世子爺,我就知道,您不近,真的就是有這樣的癖好。不是奴才瞧不上世子,世子您金枝玉葉、龍章姿,天下無匹。可、可,可我雖是奴才,也是一個有尊嚴自尊自的奴才啊。”
平寧又想起無意中看到的龍話本子裏的公子和小廝的事,忍不住抖了抖,忙抱住,“而且,強扭的瓜也不甜啊……”
韓昭開始在走神,後來終於明白了他在說什麽,簡直想把他掐死。手在空中狠點了兩下,“你整天腦子裏想得什麽七八糟的東西!”
平寧拭了拭淚,“不是您讓我抱您的嗎?”
“我看你耳朵是聾了,爺讓你……”他頓了頓,瞥見了手指上的傷,“爺讓你給我包紮一下,爺手破了,你沒瞧見嗎?”
平寧抻著脖子看了一眼,手確實破了,不過不是結疤了,還包紮什麽?但隻要不是那種事就行。他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然後跑去找藥盒子。可等他抱著藥盒子回來,韓昭又改了主意,不讓他上藥了。
“平寧,紀清辭病了。”
“啊?真的?”平寧配合地說。他又沒鑽過孩子閨房,他怎麽知道病沒病?難怪太後明明病有些好轉,這小爺仍舊心神不寧的,也不全是為了太後啊。
韓昭清了清嗓子,“你說人家給咱們做書,現在病了,咱們若是沒點表示,也顯得太不近人了,是吧?”
“對,爺說什麽都是對的。”
“這樣,你回鉞山去。想辦法每天送點東西給。那孩兒最是個吃的,病中怕是更饞。”
平寧咧咧,這還沒在府裏好好一下,就又被趕走了。但韓昭一向說一不二,他也不敢抱怨,隻道:“噯,是!可是爺,奴才怎麽把東西送給?奴才又不會半夜翻牆。”
韓昭覺得這幾個字怎麽聽怎麽不得勁兒。他秀眉一擰,“你自己不會想辦法?還有,這些溫補、散淤的藥先帶回去。”又拿筆寫了個單子,“按這個去買,給送過去。”
他記得章醫說了,凡是外傷,要先等傷口結疤,痂後,表皮長好了才能用祛疤膏。那等他回了書院親自送給好了。
平寧帶著大包小包和一疊銀票回了鉞山,一路上對著這些東西發愁。他又不會飛簷走壁,怎麽才能把東西送給人家姑娘?好在是話本子讀得多,也算是“博古通今”的人,最後真給他想出了辦法。
平寧找了套布裳,買了副挑子,了胡子打扮走街串巷的貨郎。他挑著擔子在澹園門口使勁兒搖撥浪鼓,口裏喊著:“時令鮮果,價優,快來買喲!”
有書院路過的學生見了,要買他的東西,平寧怕被人認出來,著頭直擺手,“不賣不賣!”
那幾個學生奇道:“你這老漢好生奇怪,不是你在這裏吆喝的嗎?怎麽又說不賣?”
平寧一手遮臉,一手趕人,“賣了你們也買不起,二兩銀子一隻瓜,你們買是不買?”
幾個學生訝然道:“你這是金瓜啊?簡直搶錢嘛!”看這人瘋瘋癲癲的,都悻悻然走開了。
待人走了,平寧又趴在澹園的門裏往裏喊。好不容易裏頭有人過來開門,他忙上去覥著臉賠笑道:“嬸子安好,這裏有新鮮的東察合臺汗國的小瓜。這種天吃,最是宜人。還有糖炒栗子,嬸子您買點兒?”
田嬸正為清辭病中虛弱,人裏口淡發愁,見著小瓜新鮮可,也了心。但知道這遠道而來的瓜果價格不菲,打算同他講個價,若價錢不是貴得離譜便買下。
一問價格,不過三文一個,真是便宜得人難以相信。這小販挑子上也不過兩隻小瓜,田嬸挑了一隻,剛要付錢,平寧又把另一隻瓜塞給,著嗓子道:“老漢初來乍到,難得開張,這隻就搭送給嬸子吧!您瞧這糖炒栗子也剛出鍋不久,嬸子一並帶著些個?還有這消腫散淤的太君靈藥,您也帶一瓶,好用著呢!”
呀,這小販賣的東西真是千奇百怪的,但正都用得上。田嬸索都買了回去。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平寧又故技重施,每日裏先去買東西,再化裝販夫,半賣半送的往澹園裏塞了一堆東西。
這一日黃嬸子過澹園嗑瓜子閑話家常,見田嬸又提著一籃子東西回了屋,彈了彈上落的瓜子殼,探頭一看,“我的娘,又這麽多哇!”
田嬸把東西往桌上一放,頗是無奈,“你們書院的那小廝,演戲這是演上癮了吧?我若不出去買些東西,他就一直在外頭鬼個不休。”
黃嬸子笑得直不起腰。原來前日撞見了賣東西的平寧,一眼就認出了人,但沒聲張。到了澹園同田嬸子嘮嗑,兩人這麽一說,都是過來人,其中意思都猜個大差不離。“怕是那韓世子要送給你們姑娘的。不過總歸是要守禮,講究個不能私相授,這才想出這麽個法子的吧?”
老嬸子們左不過點鴛鴦譜就好姻緣的心,便也都裝作不知道,索隨他去了。誰想到這小廝竟是這般矜矜業業不知疲倦。
黃嬸子看了看籃子裏的東西,“喲,今天這是什麽果子?”
“嶺南的荔枝,餅、口,喏,糖炒栗子。”
黃嬸子掌而笑,“竟都是姑娘吃的。這荔枝可稀罕得很。”
“這麽多,隻收了十文錢。”
“我看這東西真是好東西,這些日子養著,瞧著姑娘神也好多了。”
田嬸正為這頭疼,“是哦,稍來了點神就又開始做書了,怎麽說都不聽。這樣勞累,也不怕虧了子。”
那邊平寧還不知道自己早就穿了幫,每日勤勤懇懇往澹園送東西,天天掰著指頭盼著韓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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