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辭怕鄭太後再從中作梗,對著方子仔細瞧了半天,確實是對癥的藥,當下拿了方子親自去司藥司拿藥。
幾副藥吃下去,阿嫣果然有了起,能下床走走了。隻是大約病得太久,還是虛得很。有時候今天明明已經好了,到了夜裏忽然又燒了起來。
清辭不解,問李院判,他隻道嫣庶人怕是從小落下的病。從前有金醫玉藥養著,如今條件差了許多,所以好得慢些。
而王芣不肯吃藥,當著清辭的麵就把藥碗砸了,口裏喃喃,“要害我,要害我!”除此外,人倒是安靜得很。蕭焎見勸不住,最後也索放棄,由去了。
雖然食住行同先前有天壤之別,但有璲璲陪伴,蕭焎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冷宮裏有幾間房屋雨,清辭去說了幾回都不見人來修繕,最後隻得到在修大殿的工地上討了些木板瓦片,由蕭焎自己手補房頂。
房子的檁條上有椽子,椽子上要先鋪板,板上麵再上鋪幾寸的泥背,然後才能鋪瓦。雖然很多事需得親力親為,也不覺得怎樣苦。蕭焎本就是個心靈手巧的,琢磨了一下便自己起手來。
這日難得是個好天,清辭在下頭扶著梯子,蕭焎爬上了房頂。尋到了水,開瓦片修補。勞作了半晌,他停下來略作休息,目不自覺地就看向院子裏。
阿嫣蹲在院子中間,用小子攪和著黏土和秸稈。二敏窩在阿嫣腳邊,敞著肚子曬著太睡覺。清辭提著小桶蹲在阿嫣邊,用小鏟子把泥漿鏟進桶裏。不知道同阿嫣說了什麽,阿嫣的小臉上起一個燦爛得不得了的笑。
仲夏的太照得他渾發燙,上、背上、額上,沁了一層汗。這是他從來沒吃過的苦,也是他從來沒嚐過的甜。
但越是寧靜好,越是能覺到隨其後的淡淡的悵惘。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可他也很知足了。這些日子,本就像心生魔怔後,苦求而現的一段虛妄。
若有來生,他願於佛前多求百年,隻願來生不再托生帝王家。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得一心人相守,一日三餐,平淡一生。
清辭到了他的目,抬起頭回過去,然後衝著他淺淺一笑。
蕭焎沒想到會過來,見笑了,也跟著微微一笑。隻覺得頭頂上的太更烈了,曬得臉皮發燙,忙低頭戧去多餘的泥背。
韓昭就是在他們相的這一刻推門進來的。
清辭聽見靜轉過頭,見到是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人怔怔地,手一鬆,鏟子也落泥漿裏,濺了一泥。
“韓昭?”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實在得有些灼人眼目。“紀清辭,我來接你了。”
清辭終於反應過來,什麽都忘了,站起提著子就向他跑去。
韓昭輕笑著往前走了幾步,一把那飛奔而來的人接住,抱著轉了兩圈,才輕輕放回地上。
也覺得這樣不好意思,抿著笑,“你怎麽來了?”
韓昭抬手把臉上的泥去,“怎麽變泥娃娃了?”越越髒,可心裏喜歡的人,不管是什麽樣的,都好看。
清辭隨意抹了抹臉,“在和泥,不小心弄到臉上了。”
蕭焎也從房頂上下來,“元華哥哥,進來喝杯茶吧?”
韓昭衝他頷首招呼,“多謝。先不了,我有話跟阿辭說。”
蕭焎點點頭,“好,那你們聊。”然後走過去拉起阿嫣。阿嫣仿佛覺到了什麽,著韓昭的目就有些不友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清辭。
清辭衝著道:“阿嫣要吃藥了吧?你先乖乖去吃藥,回頭姐姐下麵給你吃。”
韓昭想起那時候在白鷺書院吃過做的麵,心裏醋海翻騰。這麽多年了,也沒瞧見給自己做麵吃。
清辭再轉過來,正瞧見他臉上那古怪的神。“怎麽了?”
他將抱在懷裏,垂下頭吻著的頭發,孩子氣般撒,“爺肚子也了,也不見姑娘賞碗麵吃。”
清辭笑起來,從他懷裏抬起頭,這才注意到他頭戴梁冠,穿著雲緞朝服。“才從大殿上下來?”
“對,南臻那邊民已平,失地都已經收複了。”
清辭替他高興,“真的?!”
韓昭了鼻子,“也不看看爺是什麽人?那些蝥賊,在爺麵前算什麽。而且,陛下也允我去北境了。今日見過你和外祖母,過幾日就啟程。”
“這麽快?”
他隻嫌不夠快。在南臻,他馬不停蹄轉戰多縣,速戰速決,收複失地解救平民。隻為了早日平定叛班師回朝,帶著走。
“雖然時間有點趕,總還來得及。我同表姑說好了,明日就去你家提親。隻要你爹同意,當日就能換庚帖。至於過六禮,除了親迎,一日時間也夠了。我雙親都在北境,婚期可定在我們到了北境後。”
清辭輕輕咬著,臉上有些憂。韓昭當是怕紀德英,寬道:“難道你還擔心你爹不答應?我這樣的貴婿,玉樹臨風,神清骨秀。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他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清辭被他逗笑了,見過自的,沒見過比他更自的。“哪有這樣誇自己的?”
“那姑娘來誇一誇你未來的夫君?”
清辭一味地笑,埋著頭不應他。他著下,將的臉抬起來,“姑娘再仔細瞧瞧我的樣子,總不至於不了姑娘的眼吧?”
他眼中含笑,目又炙熱又纏綿。清辭看得臉熱,又得垂下頭去,含混地“嗯”了一聲。
“嗯是怎麽個意思?喜歡還是不喜歡哪?”
懷裏的人扭了半天,他終於聽見極小的一聲,“喜歡的。”
他滿心歡喜地將人又抱得了些。清辭心中甜,可隨即心事又過來。想起那日祠堂裏的話,知道紀德英是說到做到的。所以,他真的很可能不會允嫁。
仿佛覺到的心事重重,他又道:“倘若你爹不答應,我也有辦法的。他答應不答應,總歸,我娶定你了。”
“元華,能不能再等一等?”阿嫣還沒康複,三叔公那裏還沒個定論,若就此丟開手,無論怎樣心裏都難安。
他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他向蕭煦要人,蕭煦卻是道,朕也想全你,隻要願意跟你走,朕絕不攔。
“還想著你家的書呢?等你到了外頭,海闊天高,什麽書買不到?慢慢搜羅,總能搜羅齊全。退一步說,就算有些孤本難尋,我在翰林院還有幾個故呢,總能找到人幫你湊全。”
“你想啊,那些書是你家老太爺花了一輩子攢的,你也可以花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攢。你若攢不全,咱們的兒子還能攢呢;兒子不行,還有孫子呢。所謂‘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話說到此,可見還疑慮重重,語氣也沉了沉。“你什麽都不用去想,萬事有我呢。三日後我在北順門等你,辰初時就啟程。若你不來……”他憂傷地看著,沒再說下去。
清辭心掙紮不已,一整夜沒睡著,在床上輾轉反側。到了天亮,索起,洗漱完去廚房給阿嫣熬藥,給眾人煮粥。
阿嫣一直很怕喝這樣苦的藥,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特別乖,擰著眉頭一口氣就把藥喝完了。
清辭塞了一個甜果到裏,打著手勢問,“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清辭不知道怎麽跟解釋。如此一別,可能今生都無法再相見。但,不想騙。
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拉住阿嫣的手,想和解釋,但阿嫣的眼眶一紅,一把推開就往外跑,正撞到剛走進屋的蕭焎的懷裏。
看到滿臉淚水,再看追在其後的清辭那滿臉的不舍和歉意,蕭焎立時就明白了。正好此時李院判來請脈,他低聲勸了阿嫣幾句,讓紫玉帶過去。
看到人走開了,蕭焎才問:“元華哥哥是來接你的嗎?”
清辭“嗯”了一聲。
見這樣為難,蕭焎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他粲然一笑,安道:“有元華哥哥照顧你,我很放心。”
“可阿嫣……”
“璲璲,這些日子,你在這裏已經幫了大忙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阿嫣的。你不用再管了,璲璲,這是我們的人生,不是你的,你不用負擔這些。你放心去吧。我大概是再沒有機會了,你替我好好看一看外麵的世界。”
清辭鼻頭發酸,心中惻然,最後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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