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轉彎，前麵是更長的一段廊道，仍然空空如也，艙壁均勻地發著白的，一時間竟讓人失去了立，覺世界好生簡潔。兩側的球形艙還是全部大開著門，仍是一模一樣的白球形空間。

“自然選擇”號似乎被棄了，而此時在章北海的眼中，他置於其中的這艘巨艦更像是一個巨大而簡潔的符號，喻著某種深藏在現實後麵的規律。章北海有一種錯覺：這些一模一樣的白球形空間充滿了周圍無限延的太空，宇宙就是無限的重複。這時，一個概念突然在他的腦海中出現：全息。

在每一個球形艙中，都可以實現對“自然選擇”號的全部縱和控製，至從信息學角度看，每一個艙就是“自然選擇”號的全部，所以，“自然選擇”號是全息的。

這艘飛船本則像一粒金屬的種子，攜帶著人類文明的全部信息，如果能夠在宇宙的某發芽，就有可能再次長出一個完整的文明。部分包含著全部，所以，人類文明可能也是全息的。章北海失敗了，他沒能把這粒種子撒出去，他到憾，但並不悲傷，這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儘了責任。他已經獲得自由的思想在飛翔，他想到，宇宙很可能也是全息的，每一點都擁有全部，即使有一個原子留下來，就留下了宇宙的一切。他突然有了一種包容一切的寄托，十多個小時前，當他還在睡夢中時，在太係遙遠的另一端，丁儀踏上他前往水滴的最後的航程，也有過這種覺。

章北海來到了廊道的儘頭，打開門，進了戰艦上最大的球形大廳。三個月前，他就是從這裡第一次進“自然選擇”號的。現在同那時一樣，在球形中央的空間中，懸浮著由艦隊兵組的方陣，但人數比那時要多幾倍。方陣分為三層，“自然選擇”號的兩千人隊列於中央一層，但章北海看出，隻有這一層方陣是真實的，上下兩層都是全息圖像。他細看後辨認出來，全息圖像方陣是由追擊艦隊四艘戰艦的兵組的。在三層方陣的正前方，包括東方延緒在的五名大校軍站一排，其中四名是追擊艦隊的艦長。章北海看出裡麵除了東方延緒外也都是全息圖像，這些圖像顯然是從追擊艦隊傳來的。當章北海飄進球形大廳時，五千多人的目會聚在他上，這顯然不是看叛逃者的目，艦長們依次向他敬禮：

“亞洲艦隊‘藍空間’號！”

“北艦隊‘企業’號！”

“亞洲艦隊‘深空’號！”

“歐洲艦隊‘終極規律’號！”

東方延緒最後一個向章北海敬禮：“亞洲艦隊‘自然選擇’號！前輩，您為人類保存下來的五艘星際戰艦，也是現在人類太空艦隊的全部，現在接您的指揮！”

“崩潰了，都崩潰了，集的神崩潰。”史曉明搖頭歎息著說，他剛從地下城歸來，“整個城市都失控了，一團。”

這是小區政府的一次會議，區行政員都到了，冬眠者約占三分之二，其餘是現代人。現在可以很清楚地把他們區分開來：雖然都於極度的抑鬱狀態，但冬眠者員都在低沉的緒中保持著常態，而現代人則都或多或地表現出崩潰的跡象，會議開始以來，他們的緒已多次失控，史曉明的話再次了他們脆弱的神經。區最高行政長淚痕未乾，又捂著臉哭了起來，引得另外幾名現代人員同他一起哭；主管地區教育的員則歇斯底裡地大笑，還有一個現代人痛苦地咆哮起來，向地上摔杯子……

“你們安靜。”史強說，他聲音不高，但充滿了威嚴，現代人員們都安靜下來，行政長和幾個同他一起哭的人則極力忍住泣。

“真是一群孩子。”希恩斯搖搖頭說，他是作為居民代表來參加會議的，也可能是唯一一個從聯合艦隊毀滅中益的人——現在，現實與他的思想鋼印一致了，他也就恢複了正常。在這之前，麵對那看起來已經近在眼前的無比真實的勝利，他終日被思想鋼印折磨著，神幾乎被撕裂了。他被送到市裡的大醫院，那裡的神醫學專家對他也無能為力，但卻對送他去的郊區員和羅輯等人出了一個很奇怪的主意：就像左拉的《柏林之圍》和一部黃金時代的老電影《再見列寧》中那樣，為病人製造一個人類失敗的虛假環境。他們回去後真的這麼做了，好在現代虛擬技已經發展到頂峰，製造這樣一個環境並不難。希恩斯在他的住每天都可以看到專為他播出的新聞，伴有栩栩如生的三維影像。他看到，三艦隊的一部分加速航行，提前到達太係；在柯伊伯帶戰役中，人類聯合艦隊遭重創，接著海王星軌道失守，三大艦隊隻得退守木星軌道進行艱難的抵抗……負責製作這個虛假世界的小區衛生員對這項工作興致。結果當真實的慘敗發生後，該員卻最先神崩潰，此前，為了滿足希恩斯的需要並給自己帶來最大的樂趣，這位故事大王窮儘了自己的想象力，把人類的失敗描述得儘可能慘重，但現實的殘酷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當艦隊毀滅的影像從二十個天文單位外經過三小時傳回地球時，公眾的表現就像一群絕的孩子，世界變了被噩夢纏繞的兒園，群的神崩潰現象迅速蔓延，一切都失去了控製。

史強所在的小區裡，比他級彆高的行政員要麼辭職，要麼在崩潰中無所作為，上一級政府急任命他接替小區最高行政長的職務。雖然不是多大的，但這個冬眠者小區在這場危機中的命運就掌握在他的手中，好在與城市相比，這裡的冬眠者社會仍保持著穩定。

“我請大家注意現在的形勢，”史強說，“地下城的人工生態係統一旦出了問題，那兒就了地獄，裡麵的人都會擁到地麵上來，那樣的話這裡就不適合生存了，我們應該考慮遷移。”

“向哪兒遷呢？”有人問。

“向人口稀的地方，比如西北，當然要先派人去考察一下。現在誰也說不好世界會變什麼樣，會不會再來一次大低穀，我們得做好完全靠農業生存的準備。”

“水滴會攻擊地球嗎？”又有人問。

“那份閒心乾什麼？”大史搖搖頭說，“反正現在誰也拿它沒辦法，在它把地球撞穿之前，日子還得過，是不是？”

“說得對，閒心是沒用的，我對這點是再清楚不過了。”一直沉默的羅輯說。

人類僅存的七艘太空戰艦都在飛離太係，它們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然選擇”號和追擊它的艦隊，共五艘戰艦；另一部分是從水滴大毀滅中幸存的“量子”號和“青銅時代”號。這兩支小艦隊分彆於太係的兩端，它們隔著太，沿著幾乎相反的方向飛向茫茫太空，漸行漸遠。

在“自然選擇”號上，當章北海聽完聯合艦隊全軍覆沒的過程彙報後，臉上的表沒有變化，目仍平靜如水，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集編隊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其他的，都在預料之中。”

“同誌們，”章北海的目越過五位艦長，掃視著由五艦戰艦的兵排的三層隊列，“我對你們用這個古老的稱呼，是想說我們所有人今後必須擁有同一個誌向。每個人應該明白我們所麵對的現實，也應該看到我們將要麵對的未來：同誌們，我們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毀滅了聯合艦隊的水滴還在太係中，另外九個水滴也將於三年後到達，對於這支小艦隊，曾經的家園現在是一個死亡陷阱。同時，回去已經沒有意義，地球世界的末日已經不遠，從收到的信息看，人類文明可能等不到三主力艦隊到達就會全麵崩潰，這五艘飛船必須承擔起延續文明的責任，能做的隻有向前飛，向遠飛，飛船將是他們永遠的家園，太空將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這五千五百人就像剛剛割斷臍帶的嬰兒，被殘酷地拋向宇宙的深淵，像嬰兒一樣，他們隻想哭。但章北海沉穩的目像一個強勁的力場維持著陣列的穩定，使人們保持著軍人的尊嚴。對於被拋棄在無邊暗夜中的孩子們，最需要的就是父親，現在，同東方延緒一樣，他們從這名來自古代的軍人上到了父親的力量。

章北海接著說：“我們永遠是人類的一部分，但現在已經是一個獨立的社會，必須擺對地球世界的神依賴，現在，我們應該為自己的世界起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