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灰雲所籠罩,正是他那夜夢中的天空,對著這無際的灰,雲天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你讓我死,我就死吧。
這時,雲天明想起了卡夫卡的一篇小說,裡麵的主人公與父親發生了口角,父親隨口罵道“你去死吧”,兒子立刻應聲說“好,我去死”,就像說“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關門”一樣輕快,然後兒子跑出家門,穿過馬路,跑上一座大橋,跳下去死了。卡夫卡後來回憶說,他寫到那裡時有一種“般的快”。現在雲天明理解了卡夫卡,理解了那個戴著禮帽夾著公文包、一百多年前沉默地行走在布拉格昏暗的街道上、與自己一樣孤僻的男人。
回到病房,雲天明發現有人在等他,是大學同學胡文。雲天明在大學中沒有朋友,胡文是與他走得最近的人——這倒不是因為他們之間存在友誼,胡文的格與雲天明正相反,是那種與誰都自來的人,遊廣闊,雲天明肯定是他際圈最邊緣的一個——畢業後他們再沒有聯係。胡文沒帶鮮花之類的,而是拿來一箱像飲料的東西。
簡短的唏噓之後,胡文突然問了一個讓雲天明有些吃驚的問題:“你還記得大一時的那次郊遊嗎?那是大夥第一次一起出去。”
雲天明當然記得,那是程心第一次坐在他邊,第一次和他說話;事實上,如果程心在以後的大學四年裡都不理他,他可能也未必敢主找說話。當時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雲水庫寬闊的水麵,程心過來坐下問他平時都喜歡些什麼,然後他們攀談起來,並不停地向水中扔小石子,談的都是剛認識的同學最一般的話題,但雲天明至今清晰地記得每一個字。後來,程心疊了一隻小紙船放進水中,在微風的吹送下,那隻雪白的紙船向遠方慢慢駛去,最後變一個小白點……那是他大學生活中最明的一天。事實上那天天氣並不好,下著蒙蒙細雨,水麵上罩著雨紋,他們扔的小石子都漉漉的,但從那天起,雲天明就上了小雨天,上了地的氣息和漉漉的小石子,還常常疊一隻小紙船放在自己的案頭。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一夜夢到的小雨中的彼岸世界,是否就來自那段回憶?
至於胡文說的後來的事,雲天明倒是印象不深了,不過經他的提醒還是想了起來。後來,幾個孩子把程心走了,胡文則過來坐到旁邊告訴雲天明說,你不要得意,對誰都好的。雲天明當然知道這點。
但這話題沒有繼續下去,胡文吃驚地指著雲天明手中的礦泉水瓶問他在喝什麼。那瓶中的水了綠,裡麵還有許多七八糟的東西。雲天明說,這是把野草碎了放進來,真正的大自然飲料。由於高興,那天雲天明的話特彆多,他說如果將來有機會,一定會開一家公司生產這飲料,肯定暢銷。胡文說天下還有比這更難喝的東西嗎?雲天明反問:酒好喝嗎?煙好嗎?即使是可口可樂,第一次嘗也不好喝,讓人上癮的東西都是這樣。
“老弟,那一次,你改變了我的一生!”胡文拍著雲天明的肩膀激起來,然後打開那個紙箱,取出一罐飲料,包裝是純綠的,畫著一片廣闊的草原,商標是“綠風暴”。胡文打開飲料,雲天明嘗了一口,一帶著清香的苦讓他陶醉了,他閉起雙眼,仿佛又回到了那細雨中的湖畔,程心又坐在邊……
“這是極端版的,一般市麵上的都要加些甜味。”胡文說。
“這,賣得好嗎?”
“很好,現在的問題是生產本,彆以為草便宜,沒上規模前,它比蘋果核桃什麼的都貴;另外,草中有許多有害分,加工過程也很複雜。不過前景很好,有許多大的投資方都有意向,彙源甚至想買下我的公司,去他媽的。”
雲天明無言地看著胡文,一個由航天發機專業畢業的生產飲料的企業家,他是行者,是實乾家,生活是屬於他這樣的人的。至於自己這樣的,隻能被生活所拋棄。
“老弟,我欠你的。”胡文說著,把三張信用卡和一張紙條塞到雲天明手中,看看周圍後在他耳邊低聲說,“裡麵有三百萬,碼在這兒寫著。”
“我沒申請過專利。”雲天明淡淡地說。
“但創意是你的,沒有你就沒有‘綠風暴’。如果你同意,有這筆錢我們在法律上就兩清了,但在誼上可沒兩清,我永遠欠你的。”
“在法律上你也沒欠我的。”
“必須收下,你現在需要錢。”
雲天明沒有再推辭,收下了這筆對他來說堪稱巨款的錢,但沒有太多的興,因為他清楚,現在錢已經救不了自己的命了。不過他還是抱著一線希,胡文走後,他立刻去諮詢,但沒有找張醫生,而是費了很大周折找到了副院長,國著名的腫瘤專家,徑直問他如果有足夠的錢,自己的病有沒有治好的希。
在電腦上調出雲天明的病曆看過後,老醫生輕輕搖搖頭,告訴他癌細胞已經從肺部擴散到全,已不能手,隻能做化療和放療這類保守治療,不是錢的問題。
“年輕人,醫治不死病,佛度有緣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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