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囑咐,“等去了學校,張媽可就照顧不了你了,自己要多保重。”
孟葭喝了小半杯就擱下,“張媽,晚上來的那位,你以前見過嗎?”
“那是鐘家的獨孫,那麼容易就我見著了?我算老幾啊我。”
張媽哎唷著,一臉了大抬舉的笑模樣,替把窗子關好。
孟葭乖乖躺好,烏錦般的長發鋪開在枕頭上,微闔了眼問,“外婆哪一天去禪修?”
“后日。”
“我陪一起。”
“好,老人家會高興的,睡吧。”
張媽替掖一掖被,收起空瓶放在木托盤里,下了樓。
黃梧妹是六榕寺往來最勤的香客之一。每逢住持講經日,必得到場,端坐在團上,雙手合十,敬聆佛家箴言。
孟葭跟著去當過一回志工。
和小沙彌們一道打掃庭院,后又換到菩薩跟前,一盞挨著一盞,一殿換過一殿,按次序點燈。
竟日下來,累得孟葭直不起腰,還沒出殿門就嚷著下次不來了,說這功德不要也罷。
黃梧妹氣得拿掌心拍后背,罵胡言語。孟葭扶著墻訛外婆,“別,斷氣了再。”
饒是寺中的師父們修為深,也忍不住發笑。
后天一早起來,黃梧妹穿藏青,收拾停當后,又親自翻揀了一遍竹籃里的香條、蠟燭等。
見孟葭哈欠連連,歪靠在桌邊喝清粥,走過去,敲外孫的背,“坐沒坐相。”
沒注意到外婆已經起來,孟葭一背,端正了姿勢,“外婆,今天我陪你去上香。但先講好,我不做事的。”
黃梧妹將一碟子什錦小菜給推過去,“沒哪個敢要你做事,從小到大,你洗過一只碗沒有?”
孟葭埋頭攪粥,不吭一聲。
張媽在廚房吃完,麻利地來前廳收拾餐桌,守著本分,從不在桌上吃飯。黃梧妹幾次相請,都被拒絕,張媽說,“人家看見,不樣子的。”
孟葭攙著外婆出門時,舅公黃興候在鐵門外,見們出來,滿臉堆笑。
一看見這標準的無賴笑容就知道,舅公炒又賠了錢,尋著外婆出門的間隙,來獻殷勤,討幾兩碎銀子的。
這些年黃梧妹沒接濟他們。
孟葭還記得,外婆有一個燒藍嵌玉珠盒,晚清時期的工藝,里面放著各式金銀纏的首飾,小到一枚配巾的別針,大到紅寶石戒指,渾圓瑩潤的珍珠和緬玉手鐲。
可這些年過來,為了補不的舅公們,也為了孟葭,匣子里的寶貝東西,已被變賣的不剩幾樣。
孟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二那年,參加在廣州舉行的國際長笛比賽,拿了冠軍,除了獎杯和證書外,作為獎勵,還獲得了一張往返倫敦的商務艙機票。
八歲學吹長笛,到第七年才考下十級,不算天賦型選手。
主辦方只提供機票,其余的費用例如住宿,還是得自己掏腰包。
孟葭知道,倫敦價貴,這是筆不小的開銷,聽班上去過歐洲旅游的同學說,他們一家人,七天就花掉十三萬。
咋舌,偶爾聽張媽和外婆對賬,家里一年的菜錢,都用不了這麼多。
孟葭把機票藏在書包里,回家以后,沒事兒人似的吃飯、寫功課。但畢竟年紀小,去不總歸有憾,無可排解,熬到半夜都睡不著,慪得眼下烏青。
可沒過兩天,外婆就把一張卡到手里,說拿上,跟著指導老師一起去倫敦,見見世面。
孟葭先是一愣,然后說不要,“錢你自己留著,我不去什麼倫敦。真想去,等我以后掙了錢再說。”
黃梧妹塞到手里,呵斥,“你非要跟外婆較真是吧?家里雖然艱難,但還沒難到這個份上,要你儉省什麼!”
張媽知道原委,等孟葭走了,才道,“老太太,其實去不去倫敦,真的沒有所謂。”
黃梧妹跌坐在圈椅上,“我雖沒經過大富貴,但比葭葭總強多了,寧可我撐著些,也別委屈了。”
孟葭去機場的路上,才聽舅婆說,這張卡里的錢,是外婆典賣了一枚翡翠戒指湊來的。
舅婆搖著頭說,“可惜了,市面上哪還找得到那種的玉啊?就賣這幾個錢。”
當時舅婆臉上的表,孟葭一輩子都忘不了。攥了機票,在舅婆面前強撐著,上了飛機才哭出來。
不過著窗外晃神的功夫,黃興開著車,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問他姐姐討要東西。
“太婆留下來的,那塊翠玉瓔珞鎖是在你那里吧?借我用兩天。”
黃梧妹被他們夾纏多年,已見怪不怪,也知道這一借,定是有去無回的。一副水潑不進的冷臉子,“早不知道丟哪里了,你要,等我找出來告訴你。”
孟葭心里煩舅公,永遠一副市儈樣,多年了也沒長進。但坐著人家的車,也沒有小輩訓尊長的理,別過頭,只看著窗外出神。
但黃興偏偏把話頭往上引,“葭葭,快開學了吧?幾號走,舅公送你。”
孟葭倔著臉沒說話。
黃梧妹替答了,“不用你送,你管好自己就是。”
“我們葭葭真是有大出息了,考上那麼好的大學,將來可別忘了舅公啊,小輩里頭我可是最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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