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正白微微蹙眉,像是被我冒犯到了。
放下筷子,他沉聲道:“原不原諒都和你沒有關系,說吧,你要多錢?”
“我要多錢難道你都能給我嗎?”
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這種電視劇經典橋段。要是劇本,我就該憤怒地掀桌而起,指著桑正白鼻子讓他狗眼看人低,表示自己才不稀罕他那些臭錢。
但這不是劇本,所以我并不覺得憤怒,甚至還有些疑。
“我會盡力滿足你。”桑正白十指叉置于前,看上去威嚴可信,一幅功人士的派頭。
這就是讓我到疑的地方。
他這樣一個商場老狐貍,是什麼讓他確信我拿了錢就會信守承諾?又不是白紙黑字簽合同,他難道一點不怕我出爾反爾嗎?
“我雖說跟你斷絕了父子關系,但并未公開你的世,在外人眼里,你仍然是我桑正白的兒子。”可能見我久久沒有反應,金錢攻勢之外,他開始了攻勢,“以你的能力,有了桑家的人脈關系,加上充足資金,今后必定就不菲,何必意氣用事和我做對?”
過去總想讓他看到我的能力,辦法用盡,結果卻不盡如人意。現在我放棄了,釋然了,他反倒承認我是個有能力的了。說明,他以前并不是看不到,不過選擇地裝瞎罷了。
“拿了你的錢,以后前途大好,不拿你的錢,你就要讓我知道和你做對的下場。你是這個意思嗎?”
桑正白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買賣怎麼做才劃算,你自己斟酌。”
我嗤笑一聲:“在你眼里,什麼都是買賣。這世上除了你的公司,你有真正在乎過什麼嗎?”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從他上汲取父的意思,質問他,不是為自己,是在替紀晨風到不值。
好不容易找回的親生兒子,他不去想辦法彌補缺憾,修復關系,竟然只想和我做買賣。
如果父母也需要考試,桑正白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及格。
“我真正在乎的,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對于我的質問,桑正白顯得頗為平靜,“不要說這些沒有用的了,開價吧。”
問他要一筆錢,換個更大點的房子,再給紀晨風開家寵醫院。心深嚷著他不仁我不義,白給的錢不要白不要,可到說出口,卻變了另一番模樣。
“沒有價格,我不會離開紀晨風的。你就算把我重新認回去,送我整個正宜集團也沒用。只要我活著,我就會一直纏著他。”
不敢要錢。要是被紀晨風發現我拿了“分手費”,就更難讓他相信我了。
桑正白瞇了瞇眼,語氣變得危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從椅子上起,不以為意道:“不好意思,我戒酒了。”
正打算離開,突然聽到隔壁傳來像是桌椅翻倒的靜。與很多酒樓餐廳一樣,包廂的其中一面墻是移門結構,只要拉開就能打通為一個更大的空間。
只當是隔壁的人不小心翻了椅子,我并沒有在意。然而快走到門口時,隔壁繼而傳出的男人驚呼卻一下子我停住腳步,想到另一種可能。
今天這一出確實不是桑正白的行事風格,但如果他本來就另有目的呢?
我會不會履行承諾不重要,只要開口要了錢,我和紀晨風之間的就是“有價”的,他就好以此離間我們。
轉快步走向那扇隔斷門,余瞥見唐照月朝我出手,似乎是要阻攔我。
原先只是七把握,見如此,已經百分百確認這扇門后有古怪。
握住門把,往兩邊用力拉開,剎那間,門后的景象出現在我眼前。
椅子翻倒在地上,桌布也扯下大半。
紀晨風里綁著布條,雙手用捆扎帶束縛在前。一名黑保鏢被他騎在下,用膝蓋死死頂住脊背。門打開時,紀晨風手里銀閃過,定格在一個即將“刺下”的作上。
膛劇烈起伏著抬起頭,看到是我,他眼里的冷冽迅速消散。松開手,一把銀叉掉到地毯上,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卻讓我心頭跟著一震。
“你是不是有病啊桑正白?”
猜到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怒罵著桑正白,我從地上撿起一把餐刀,快步上前替紀晨風割斷了手上的捆扎帶。
“你有沒有事?”我擔心地問道。
“沒事。”扯下上的布條,紀晨風著自己手腕搖了搖頭。
黑保鏢沒了制,迅速從地上起來,喪家犬一樣低著頭跑回桑正白旁。
“抱歉桑先生……”
桑正白瞪他一眼,沒說什麼。
握住紀晨風的手腕,我拉著他就往門外走,一句話都不想再跟桑正白說。
路過那張滿是點心的餐桌時,紀晨風停下腳步,輕輕了手。
我不解地回頭,他掙開我的手,看了眼大門方向,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和他說兩句話就來。”
盡管很不放心他獨自面對一群豺狼虎豹,但也知道桑正白不會真正傷害他。猶豫過后,我點了點頭,一個人去了包廂外面。
“我想我之前說得很清楚了,我希過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人生……”
“你現在過得才是別人強加給你的人生,我只是想讓你回歸正軌。”
看起來關了門,實際我留了道兒,可以約約聽到里面的對話聲。
兩人爭執得很厲害,桑正白一改面對我的從容冷靜,越說越是氣急敗壞。
他覺得紀晨風是被貧民窟的一家子寄生蟲給洗腦了,不然正常人怎麼可能放著大把的錢不要,愿過寒酸的苦日子?而紀晨風覺得就算是親父子桑正白也越界了,認為他沒有權利干涉自己的生活,更不喜歡他獨斷專行的作風。
“你以為桑念會一直跟你這麼過下去嗎?他是我養大的,他什麼格我會不知道?不出三年,等他手頭的錢都花得差不多了,你又沒有足夠的錢供他揮霍,他一定會離你而去。”桑正白斬釘截鐵道。
和紀晨風完全就是個意外,我自己都沒辦法預料的事,他知道?
而且我現在用得很省,甚至還去了菜市場,哪里有他說得那麼驕奢逸?
“那是我和他的事。”紀晨風就像被到了逆鱗,聲音陡然冰冷下來,“對于您的遭遇,我深同,我愿意去了解您,也給您了解我的機會。但如果您不想要,就離開我的世界,不要打擾我們。”
聽到這里,我不自覺打了個激靈。紀晨風撂狠話是真的很狠,桑正白還想拿他,最后都不知道被拿的是誰。
“我是你親爸你這樣跟我說話?”
這個份確實讓紀晨風產生了些許顧慮,讓他稍稍停頓了片刻,然而蓄力之后威力更大。
“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父親,您并不是必須的。我們是互相選擇,希您能明白。”
絕殺,太狠了。真想看看桑正白此時的表,一定非常彩。
過沒多久,包廂門被推開,紀晨風走了出來。跟在后頭的,是包廂里接連響起的瓷破碎聲。
“走吧。”紀晨風連眉都沒一下,徑直往茶樓大門外走去。
瞟了眼還在不斷傳出怒罵的包廂,心里生出后怕,好險沒上這老狐貍的當,真要收了他的錢,還不知道他會在紀晨風面前怎麼編排我。
打車回到家,一來一回都要十點多。紀晨風煮了蛋素面,與我一人一碗充當早餐。
吃著吃著,他忽地說了句:“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誰,頗為認同地點頭道:“確實不是個好父親。好像當年他并不想要孩子來著,無奈我媽想要……”
我一下住。不是我媽,是紀晨風的媽媽。說得太順,把它當自己的事說出來了。
當年桑正白其實無所謂是不是有個孩子,可許婉怡想要,也就隨了,沒想到這個孩子卻奪走了許婉怡年輕的生命。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紀晨風給我生孩子,結果孩子活了他沒了……想都要發瘋,我可能會比桑正白更不如吧。
我悄悄打量紀晨風的臉,見他沒什麼反應,趕換了話題:“你真的不想繼承桑家的財產嗎?那可是好大一筆錢。”
吃著面,他頭也不抬問:“你想我回去?”
頭上風扇吱呀吱呀吹著,帶來的涼意相當有限。
“我想你快樂。”
“我現在就很快樂。”
雙手托住下,手肘撐在矮桌上,我忍不住笑道:“你快樂,我就快樂。”
他抬眼看過來,用著十分平常自然的語氣問道:“錢不重要了嗎?”
我確定他并不是想要諷刺我什麼,也沒有翻舊賬的意思。他就是……想確認一下我如今的想法。
“沒有你重要。”我說,“什麼都沒你重要。”
他眼里涌現出一點笑意,而在那笑意愈加明顯前,他垂下了眼。
“還吃嗎?”他問。
我碗里的面還剩下小半,實在吃不下了,就說:“飽了。”
紀晨風聞言直接將碗端了過去,把那小半碗面吃完了。
紀晨風上了一個白班加一個夜班,又經歷了一場荒唐的綁架,吃完面進浴室洗了澡,出來就回臥室睡下了。
看了眼私募這周披的收益,與自己做出來的收益作對比,高一些,但不是沒有追上的可能。
正好對方是一支fof,我勉強也算是fof,那就比一比大家選基金的眼吧。
桑正白今天說了許多屁話,只有一句說對了一半。憑我的能力,絕不會一輩子蟄伏在貧民窟,不靠桑家,我照樣能就非凡。
輕輕推開門,臥室拉著窗簾,有些昏暗。紀晨風側躺在床上,果然又沒有摘人工耳蝸。
關上門,手指落到耳廓,想要替他摘掉機,他卻在這時醒了過來。
“別。”他避開我的手指,困倦得都快張不開的覺。
“戴著睡不舒服。”
“別……”他閉上眼,只是無意識地呢喃。
“有事我你。”聲說著,我手指再次落下,這次,順利地拿掉了他的人工耳蝸。
將機放到桌上,拖過椅子,我坐在他的床邊,支著頭,手肘撐在書桌上,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看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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