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磬沒有抬手的意思,沒有什麽胃口,也不願吃經了寧越之手送上來的東西,“枕珠把我的針線活計拿進來,我素來喜歡安靜,你下去吧。”
寧越恍若未聞,但他應了一聲是,用那瓷白的羹匙撇了一點厚稠的米油和煮了的稻米,舉到適合貴妃張口咽下的位置。
鄭玉磬覺得,他不是太害怕,而是故意、甚至有恃無恐的。
心裏含怒意,自然不會對寧越有什麽好臉,漆盤沉重,卻被一下掀翻,粥碗裏的東西泰半潑灑在寧越的前,還有一些濺到了他的麵頰與雙手。
他筆直端正地跪在那裏,長長的睫上沾染了粥的白油,襟有些細碎的,鄭玉磬卻嫌不夠,見聖上來時宮人斟了一杯茶奉上,聖上隻飲了幾口,如今還好端端地擱在桌子上。
貴妃隨手一潑,那剩下的半盞熱茶便自那娟秀的麵龐蜿蜒而下,咬牙切齒道:“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聽不懂我的話嗎?”
“這樣的雲霧茶一年貢進宮中也沒有多,還請娘娘息怒,奴婢卑賤,配不上您這樣的賞賜。”
寧越知道生了氣,並不辯解一句,甚至麵上殘留的痕跡也不清理,隻是淺淺嚐了一口流到邊的茶湯,恭敬道。
“聖人前腳剛出錦樂宮,您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發脾氣,還摔了
賜的膳食,會人誤會您失了寵,在與聖人慪氣。”
寧越聲勸道:“鍾才人昨夜上了彤史,但是侍監說,聖人是親口賜了封湯的,那藥對人的子損傷大,鍾才人如今怕是想來請安也來不了。”
鄭玉磬心中微,聖上說那個子不會威脅到,原來是這個意思。
一個人沒有孩子,在宮裏活得一點保障也沒有,盛寵終有會消失的那一日,而新君繼位一貫是隻尊生母,不會對那些沒有生養過的子有任何憐惜。
“侍監悄悄同奴婢說過一句話,奴婢有些不大明白,”寧越娓娓道來,不急不躁,“總管說鍾才人之所以得幸,不過是圓了聖人一場舊夢,因此娘娘不必擔心。”
顯德過錦樂宮不東西,也知道聖上將鄭貴妃和腹中的孩子看得有多重,自然也願意適當地向貴妃賣好。
“娘娘若是生氣,不用您自己手,燈架上便有並蓮紋樣的彎鉤剪刀,奴婢將刀拿來,任憑您置。”
寧越似乎是想起來什麽,忽然笑道:“隻是若要一剪刀便可要人命,這卻有些難,怕是娘娘反而會傷到自己。”
他刻意提起蕭明稷來錦樂宮的事,也知道彼時有殺了蕭明稷的意圖。
可他偏偏又常往紫宸殿去,以的肋相要挾。
鄭玉磬自然不會高興,然而目在他麵容上來回掃視幾次,隻是冷嗤了一聲,起到裏麵臥好,“
總管果然是有唾麵自幹的本事,你人生得白皙,卻是一副厚臉皮,這許多熱水燙下去,竟能哼都不哼一聲!”
“娘娘的賞賜,奴婢不敢不,”寧越了的奚落也未見半分難過,他見貴妃起,以額地,“奴婢已然了錦樂宮,自然就隻能是貴妃的人,但憑娘娘差遣,您便是我去死,也是應該的。”
他越是這樣卑微謹慎,鄭玉磬便越是想到他這副俊秀皮囊之下包藏的骯髒心,憐憫施舍一般抬起他的下,淡淡道:“恭敬原不存在於表麵,更是要放在心裏,似總管這般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寧越低頭道:“娘娘謬讚。”
“宮中並不盛行跪拜禮,就算是紫宸殿見聖人也不必這樣跪來跪去,你日這樣跪我,反倒別人以為我刻薄。”
除卻懷孕前三個月偶爾會有紅,鄭玉磬已經許久沒有來過月事,不知道是近來宮中之事人煩心,還是子太弱,肝不藏,竟然又開始腹痛,“吩咐岑太醫過來請脈,今天且放你一日假,我乏了。”
枕珠進來看到貴妃發火造的狼藉,也嚇了一跳,瞥了一眼寧越,才進去和貴妃說話。
“娘子,您到底是怎麽了?”枕珠聽說有些人懷著孕的時候脾氣會急躁一些,但是鄭玉磬也從不這樣為難底下的人:“總管惹您不高興了?”
寧越其實在侍裏麵算得上是很出挑的,否則顯德
也不敢他來錦樂宮主事,枕珠為貴妃邊的大宮,也能聽到許多八卦,對此略有些惋惜。
“娘子不知道,宮裏的侍很有能生得像是他那般好看的,聲音輕還會討人歡心,好些侍都往臉上撲香氣嗆人的白|,都沒有他這般白皙,您要是隨手就燙壞了,來日豈不是要對著一個醜八怪惡心自己?”
寧越平日頂多用些沒有香味的素,他言語輕,卻自有主張決斷,很是有人緣。
鄭玉磬搖搖頭,想起寧越那張遭熱湯而仍然完好如初的麵頰,心頭漸漸浮現疑雲,以手額,“頃岑太醫來了,你向他要些燙傷藥,就說是我的賞賜,替我去瞧一瞧咱們這位總管。”
枕珠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雖然覺得娘子略有些喜怒無常,可是宮中貴人也大多如此,拿奴婢當做貓狗,討厭了踹幾腳,但事後想明白了,還惦記著描補安一番,就已經是貴妃的慈心了。
……
寧越沒有將頭抬起,等到鄭玉磬步殿才起退出殿門,他形容狼狽,旁人也不敢直視,稍微用袖遮擋,按照貴妃的意思吩咐底下的小黃門後,自己回了住所。
位高權重的侍,自己有單獨的小間居所,底下還有小黃門服侍,聽說聖上邊包括顯德在的幾位侍都在宮外還私蓋了住宅,但寧越才得了伺候貴妃的機會,基不穩,行事不敢太過張揚,凡事皆
是親力親為。
白日裏這裏是不大會有人來往的,寧越反好門栓,謹慎地掃視過床榻與窗欞,確認無人後方鬆了一口氣。
他除了袍狼狽,其餘並無不妥之,然而卻並不急著把被貴妃潑髒的下,先去舀了一瓢清水倒銅盆,取了一瓶藥,斟酌了用量倒盆中。
那雙能將貴妃引極樂之境的雙手隨手起些清水,將自己整張麵容浸水中,過了片刻抬頭,手中已然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
銅鏡中赫然出現了一張與錦樂宮掌事完全不同的男子麵容,他的額頭有一道刺青烙印,破壞了原本俊毅英氣的相貌。
那是三殿下親手刻在他額頭的懲戒,這道刺痕太深,平日裏哪怕是帶了麵,為了萬無一失,也要塗抹些□□才放心。
而如今他的雙頰又多了燙傷的紅痕,這是貴妃的恩賜。
從前在諸暨時,慕容家的九公子慕容儼也算是風流倜儻的人,非但家財萬貫,六藝俱通,還差點抱得人歸。
可是如今慕容家已經因為與太子勾結之事傾覆,他忍辱了廷,這一張父母賜予的麵容早就於見天日,多幾道或是幾道傷痕,對於他而言並無什麽區別。
他回憶鄭玉磬指尖上自己下顎的覺,宮裏麵的主子雖然允許侍按他們的,但是很會主與下人親近。
但在家鄉的時候,這樣噩夢一般的日子是他從未設想
過的。
民風開放,男遊會也不是什麽新鮮的事,私下窺見中意之人,回去細細探訪的也不在數。
那時他相中了這位世可憐的人,也不在意被人謠傳克夫,私下瞧了幾回便央求母親上門,問一問許沒許人家。
直到聖上委命三殿下為欽差下江南查辦,兩人才算是第一回在定親前正式見麵。
那日心妝扮,披帛上繡了一樹正在飄灑的桃花,雖說稚氣未,可他依舊一眼在人群裏見了。
名一方的人與如今不同,怯怯地躲在郎那邊,好奇地去看到底哪位才是將來的未婚夫。
鮮怒馬的年郎,都想在未婚妻與長安來的貴人麵前博得滿堂彩,聽說三殿下也要下場比試馬球,一個個躍躍試,竟然忽略了自己能一眼瞧見的風景,旁人又何嚐不是。
他被分到了江南才俊的那一隊,縱馬爭奪越激烈,心存意的郎投擲的花果也就越多。
三殿下大概也是有些欣賞他的,球在兩人之間爭奪最,有了未婚妻的郎君不好分心接旁人的東西,他一直全神貫注地與這位皇子爭鋒。
但當那一枚李子擲向兩人中間時,三殿下卻神略怔,邊微有笑意,接到了那枚李子,握著桿子的手不免鬆了幾分,居然把球讓給了他。
然而這位江南有名的慕容九郎居然一同勒馬,並不急著揮桿擊球,他自以為這位三殿下謙和,出
手玩笑討要,“殿下恕罪,那是臣未婚妻所投,不好割。”
這不過是馬場上的小曲,卻莫名令這位貴人冷肅了麵,非但沒有將李子還給他,反而中斷了賽事,打馬去瞧賓客坐席,以辨真偽。
最終,那枚李子並沒有被完璧歸趙,反倒是三皇子後來一個失手,馬球桿失了準頭,不小心砸中了慕容九公子的頭。
治傷淡疤的藥膏塗了不知道多,但朝廷製用來刺囚犯麵頰的墨從來不曾消減過一分。
如今的寧越閉上了眼,那日被人在麵頰上刺字的景曆曆在目,像是皮影戲一般在腦海中不斷循環往複。
昔日長玉立的三殿下不惜紆尊降貴,冷眼瞧著人將他打得遍鱗傷,而後親手執了細長銀針,緩慢地刻下“奴”字,刻意延長了那份痛苦。
“音音這般的子,豈是你能擁有的?”蕭明稷刺完之後似乎還有些不舍地玩味,輕聲笑道:“不舍割又如何,最後不照樣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瞧上的人,原也不用你一個罪人的兒子來讓!”
窗外“咚咚”的聲音將閉目沉思的寧越從回憶拉回現實,枕珠輕快的聲音隔著一道牆壁響起。
“總管,您是怎麽了,大白日的也關著門?”
枕珠這話略有些沒過腦子,忽然想起來他是沒有小黃門服侍的,或許正隻穿了衫,自己在漿洗,忙補充道:“娘娘讓我來看看你,賞些傷藥
一並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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