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念月送完荷包,就回自己的小院兒用晚膳去了。
鐘隨安倒是在花廳裡留了一會兒,然後才著荷包,懷揣著繁復又雜的思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萬氏不善紅,莫說當兒子的鐘隨安了,就是當丈夫的鐘大人,也沒收到過妻子親手做的件。
什麼荷包香囊鞋,一概沒有。
真要論起來,這竟是鐘隨安頭一回收到了家裡人親手做的玩意兒。
鐘念月將荷包給了他,也毫沒有提起太子的事,更沒有要兄長去為自己出頭的意思。
這一下,鐘隨安反倒牽掛起來了。
小廝瞧了瞧荷包,笑道︰“倒是巧了,公子慣用的荷包都磨損得掉了了。這不就來了新的了?”
書接聲︰“公子卻也不能佩這個讀書去,這上頭針腳都沒收好,也不知繡的什麼形狀,像什麼話……”
書話還沒說完,鐘隨安就打斷了他︰“書英。”
書頓了下,向鐘隨安。
鐘隨安見他滿臉寫著不解,不由暗自皺了皺眉。
他與這個妹妹關系不親近是事實,但不論如何,也不該到這底下人指手畫腳、大肆評論。否則人人如此,府裡哪裡還有規矩在?
鐘隨安本來也沒有準備將這荷包隨佩戴,但書英越是如此說,他就越應該先拿出兄長的姿態才對。
鐘隨安當下就將腰間的荷包取了下來,轉而小心翼翼地佩上了新的。
書怔怔看著他的作,跟著就聽見他家公子淡淡道︰“書英,你明日不必陪我去太學了。”
說罷,他重新點了個人。
這話對於一個書來說,可無疑是晴天霹靂了。
各府中,最得臉的下人無非就是那麼些,什麼娘啊,大丫頭啊,書啊。
若是公子之後都不要他做書了,那就真是斷了他的路了!
書英額上冷汗涔涔,立即跪了下來︰“公子,我、我……”
鐘隨安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道︰“出去罷。”
這底下人,若是輕易懲一回,就放過去了。那下回還是不會長記的。
書英漲紅了臉,只能爬起來退出去。
等將門關上了,書英憋不住還掉了兩滴眼淚。這比公子他兩掌,還要他覺得煎熬呢。
鐘念月不知曉這狗比哥哥院子裡發生了什麼,舒坦地用了晚膳,自個兒坐在椅子上,回憶了下穿越前的好時。
一轉眼的功夫,天漸漸暗了。
“我爹爹回來了麼?”鐘念月問錢嬤嬤。
錢嬤嬤也不知。
因為原從不問起這些事。
“我個人去前頭看一看。”錢嬤嬤說著轉了。
鐘大人回府比鐘隨安晚得多。
因上頭的父母、自己的妻子都不在府中,鐘大人便也隻隨口吃了些,隨後就進了書房,翻了些卷宗來看。
“老爺。”他邊的長隨隔著一道門,低聲喊︰“姑娘過來了,要見老爺呢。”
鐘大人頓住了手上的作︰“……”
來做什麼?
這話到了邊,又被鐘大人咽了下去。
他不如妻子和兒那樣親近,兒不喜歡他長篇大論,輒教訓,更不喜歡他板著臉。
偶爾來尋他一回,多半是因著太子的事。
鐘大人了額角。
依他說,兒和太子是不合適的。只是妻子也說了,兒養到如今,是的心肝兒。自然是兒要什麼,就給什麼,隨心所,每日裡高興便好了。
鐘大人拗不過妻子。
“進來罷。”鐘大人道。
長隨應聲,不多時就將門推開了。
鐘念月一步進去,一福,脆聲喚道︰“爹爹。”
鐘大人聽得頓了下。
家中兩個孩子都是慣常喚他“父親”的。
鐘大人重規矩,原先和他自己的父親之間,便是恭敬多於親近。只是到自己的兒,也那麼一板一眼地喚著“父親”,鐘大人又覺得心頭好像缺了些什麼。
只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講了那麼多規矩,倒也不好自己把話吃回去了。
鐘大人扭過頭,不聲地看向鐘念月,問︰“何事?”
鐘念月抬起頭來,打量了兩下原的父親。
鐘大人名鐘彥,劍眉目,生得並不兇神惡煞,相反,依稀能看出年時該是個秀麗俊的模樣。
只是他板著臉,角微微向下繃,看著就凌厲古板,連帶那雙目也顯得銳利許多,仿佛他盯著的東西,都就此無所遁形了。
鐘念月怔忡了片刻。
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長得倒是近乎一模一樣的。
只不過父親是大學教授,每日裡都笑的。
原很是畏懼鐘大人的這般模樣。
而鐘念月隻覺得還有幾分親近。
鐘念月走到了桌案前,嗓音清脆道︰“我給爹爹送一份禮。”
鐘大人眼皮了一下,連扣著桌案的手都了。
“什麼禮?”他問。
鐘念月從香桃手中接過一個大盒子,往鐘大人跟前一放︰“就是此。”
香桃還在一旁埋著頭不敢抬呢。
其實何止姑娘怕老爺,也怕。連公子都怕的。
鐘大人頓了片刻,才抬手打開那匣子。
只見裡頭放的卻是一方硯臺。
“澄泥硯?”鐘大人出聲。
“是。”
“上面的刻紋乃是田求先生的手筆?”
“是呀。”鐘念月笑得兩眼微微瞇起,“爹爹眼力真好,一眼就瞧出來了。”
鐘大人何曾被兒這樣一番又甜又的話捧著過?
他垂下眼,面上瞧著有些僵,只是手卻出手,將那方硯臺取了出來,似是不確定地道︰“給我的?”
鐘念月點頭。
鐘大人手微微一垂,袖口往下了,一下便將那硯臺攏住了,像是藏了起來。
他低低應了聲︰“嗯。”
多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也不知該如何說似的。
鐘念月仿佛沒發覺他的不自在一般,又開口道︰“我有一事要求爹爹。”
鐘大人一顆剛爐火炙烤過的心,噗通又落水裡了。
他板著臉問︰“何事?”
隻應這一回……就一回……
“我想要去國子監讀書。”鐘念月趴在桌案前,抬臉,一雙水汪汪的眼楮正盯住了鐘大人,“是不是晚了些?我聽聞高家姑娘,早幾年前就去讀書了。”
“讀書豈有早晚之分?”鐘大人飛快地出聲。
他心中揣滿了驚喜,看外頭的月亮都覺得圓了許多。
像是生怕鐘念月反悔一般,鐘大人再度飛快出聲︰“你何時去國子監?我明日向陳司業說上一聲便是。”
鐘念月點頭︰“那就後日去好了。”
鐘大人︰“好。”
他不由將袖中的硯臺抓得更了些。
是他愚笨了。
夫人說得不錯,兒養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不是自己就曉得讀書了麼?
鐘大人回憶起了萬氏昔日說的話。
鐘念月卻沒有立即離開。
鐘念月又問他︰“爹爹,我沒讀過幾本書,若是去了遭人嘲笑,如何是好?”
按鐘大人一貫的子,此時就該要說,讀書習文,心無外,何懼旁人非議?
我自君子心,巍然不便是。
但這會兒看著兒那張的面容,正眼的,似是撒一般。
這倒是頭一回。
鐘大人到了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鐘大人難得結了一下︰“便、便回家來告訴我,又不然,去告訴你兄長。”
晉朝設國子監,國子監下分設國子學、太學、四學等。
等鐘念月去讀書,鐘隨安離也不會太遠,求助方便得很。
鐘念月點點頭,又問︰“然後爹爹和哥哥便為我出氣麼?”
孩子間的事,怎麼能由大人來出氣?
失了分寸。
但這話在鐘大人裡晃上一圈兒,最後又變了乾的︰“啊。”
鐘念月笑盈盈地起︰“那我就不怕了,多謝爹爹。”
鐘大人覺得一顆心又架在了爐子上。
寒冬臘月的,卻烘得暖得很。
上一回嘗到這樣的滋味兒,還是兩個孩子尚小時,他初為人父,雖然滿腔笨拙,但依舊覺得高興得很。
鐘念月又小廝搬了個凳子來給自己坐,還要上頭墊了綿的墊子,然後才坐下來。
氣十足。
可鐘大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鐘念月還人倒了熱茶給自己,然後接著說︰“我不曾去過這樣的地方,是不是還要另備紙筆呀?書呢?書箱也要是不是?爹爹,我會有書麼?”
鐘大人聽得好一陣恍惚,但心又不知不覺地了下去。
他的兒子,便如同他當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凡事也不父母心,自己一力安置妥帖了,年紀輕輕便已極是沉穩。
似這樣瑣碎又溫的對話,無論是鐘大人和兒子也好,還是他年時同自己的父親也好,都未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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