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鐘念月久久不， 太子臉上表幾乎要繃不住。

他輕嘆一聲道︰“你可是在提防我？我方才所言都是真心實意。”他著酒杯，依舊放在鐘念月跟前懸停住，半晌都不見要將手收回去的意思。

他輕聲道︰“你我本該是這世間最親近的人。自一同長大， 又素來親。只是那時我年紀輕， 到底是做了許多錯事，冷待了你。等再看清楚， 原來只有你一人待我好時， 你便走得遠遠的了， 從此幾年也不曾見上幾面。我時常想， 若是能回到清水縣時，是我替你飲下了那副毒藥， 護著你免了罪過， 興許後來你也不會隻與父皇親近起來，卻是與我徹底疏遠了……”

鐘念月心道， 若真是你搶了先……

說不定今個兒我頭七都過了。

娘還未見過太子幾面，此時倒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心下一面覺得太子瞧著儒雅年輕，又有兩分落寞可憐， 但一面又覺得太子這番話聽著不大對勁，似是……似是對姑娘有幾分意在似的。

那怎麼呢？

今日太子方才了婚，而姑娘將來可是要嫁給陛下的……這萬萬不能太子一番話，將姑娘坑害了進去！

這尋常子可擔不起這樣的名聲！

娘眼珠急轉。

又怕姑娘年紀小被他騙住了，又想著此時要怎麼去尋陛下……

還有這酒，裡頭不會有什麼東西罷？

不如我替姑娘搶過來喝了好了……管它是毒藥還是什麼呢？

太子渾然不覺鐘念月的不屑與娘的焦灼一般。

他垂眸平靜地接著道︰“只是後來再想一想，就算是這樣， 我們也無法再如從前那樣親近了。母親每日都教導我，我生來便是個掠奪者。我將來要奪地位， 要奪權勢。人人都是我可利用的東西。我沒有自由，也不該有自己的思緒。為了奪得權勢，我不喜歡的，也一定要低頭去的喜歡。而喜歡的，也一定要退讓……從前是如此，今日也是如此。這世上有諸事我不能，也不配……”

說到此，太子面上緩緩下淚水，無聲落淚，連一哽咽也無。

他住掌心的酒杯，轉了轉，道︰“過去的終會過去，心有萬千不甘，也總會平息。敬表妹，願你事事得償所願，登得高位，快活一生。你喜歡的，便能痛痛快快喜歡下去的。你不喜歡的，便再也礙不了你的眼……不似我這般。”

娘聽得愣住了。

從未聽過有哪個男子這般好似將肺腑都掏出來的剖白。

更何況對方是太子，而非是什麼普通男子……

娘一時都不知該不該去奪那酒杯。

忙扭臉去瞧鐘念月，想著瞧姑娘的臉行事就是。

此時鐘念月緩緩抬眸，正眼瞧了瞧太子。

這番話似是真意切。

但是……

鐘念月抬手按住那杯壁，驟然一傾斜。裡頭的酒水便悉數倒了出來。

太子的手了︰“表妹連我的祝詞也不願收下麼？我知父皇暗地裡派了衛跟著你。但也不至連一杯酒都不能喝罷？”

鐘念月不接他的話，隻搖搖頭道︰“這些年，你還不知我不喝酒，也喝不得酒麼？可見太子的喜歡本來也沒幾分。按下去了便按下去了。”

太子並不發怒，隻低聲道︰“這只是果酒。”

鐘念月歪頭瞧著他，道︰“那你先喝兩口我瞧瞧。”

太子面不改地盯著，又命宮人倒了一杯來，他低頭抿，隻喝了杯中一半。隨後將剩下半杯酒遞到鐘念月面前，輕笑了下，像是歡喜了些，問︰“表妹要喝我喝過的嗎？”

鐘念月︰“……”

這狗比當真是能屈能。

這把戲耍得都要分不清他要做什麼了。

酒裡若有貓膩，怎麼說喝就喝了？

鐘念月抿了下，挑眉道︰“誰同你說渾話？你自個兒喝吧。”

太子無奈一笑︰“表妹真是半分意也不肯分給我。”

“我覺得你像瘋子。”鐘念月突地道。

太子面一僵。

“誰同你溫聲語，你自然瞧不上。誰若是偏要將你棄如敝履，你偏得要命。”這不是賤是什麼？

太子今日這些話，騙一騙原沒問題。

聽了卻是不會心的。

太子直的脊背塌下去了一些，他用力地咬了下後槽牙，但很快就又松緩開，依舊繃著那儒雅的姿態，輕聲問︰“我像瘋子嗎？”

娘這會兒有點被嚇住了。

便是個脾氣再好的人，這會兒也總該翻臉了才對。可太子偏偏沒有翻臉。而他越是這般平靜，越是人覺得說不出的冷可怕。

太子輕嘆一聲︰“我難道不像父皇嗎？”

鐘念月︰“不像。”辱晉朔帝了。

晉朔帝或許也曾薄。

但從不似太子，人人是他的工。晉朔帝說不要便不要。太子卻還要踩在人家的真心上，盡玩弄他的手段。

太子落寞應聲︰“哦。”

他道︰“那興許是我學得還不夠罷……父皇年長我許多，他上的東西，我自是要學上許久許久的……”

娘此時是真的有些不住了。

眼下也覺得太子像個瘋子了，這般平和之下，好似隨時便要出猙獰的獠牙。

娘一慌。

驟然間拔高了嗓音道︰“大殿下！大殿下怎麼過來了？”

太子臉變了變，又了下去。

他扶住了宮人的手，了額頭道︰“今日真是酒喝多了罷，與你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

大皇子確實打從附近經過。

這是因著底下人說今日太子府上好像混進了個人，他想著太子方才都喝醉了，恐怕無力管事，這才親自帶著手下找起了那個人。

畢竟今日晉朔帝也在府上，可萬萬不能出差錯。

誰曉得那人沒找到，大皇子且先聽見了娘一嗓子的呼喊。

他對娘的聲音很是悉，還在青州時，他便記住了。

怎麼突然喚我？可是有什麼事？

今個兒終於從鐘念月邊分開了？

大皇子眸微，還是臨時調轉了方向。

手下面茫然，低聲道︰“這太子府上的眷怎麼會認得大殿下呢？”

大皇子不快地道︰“哪裡是太子府上的？今日來了這樣多的賓客，你那腦子。”

手下訕訕閉，跟著大皇子穿過回廊。

“可是娘？”大皇子話音落下，往前一步，便看見了除娘外，還有個鐘念月，以及那令人厭憎的太子。

大皇子︰“……”

娘目閃爍，笑道︰“倒是巧，大殿下也過來了，可是來敬太子酒的？”

大皇子迷地看了看，又看了看太子。

大皇子︰“……嗯。”

大皇子出手道︰“倒酒吧。”

鐘念月︰？

不是，你這麼莽的嗎！

鐘念月輕咳一聲，道︰“怎麼？今個兒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嗎？”

娘也傻了傻，沒想大皇子說喝就喝，也待開口。

那廂太子邊的宮人卻是已經又倒好了一杯酒，大皇子接過來，飛快地和太子一踫杯，分外敷衍地仰頭一飲而盡道︰“好了喝完了。我送鐘家姑娘……和娘，到外頭去罷。我方才聽聞太子府上混進了個賊人，可不能賊人傷著了貴人。今日我便替太子解決了這樁禍患……”

太子眸底裝著冷之。

他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忍住了擰掉大皇子的頭的沖。

太子倚著宮人，作醉酒狀，道︰“不必，我府中親衛去搜尋就是……”

大皇子也不與他爭。

反正一會兒將鐘念月送到父皇那裡，順得父皇一句口諭，自然就能在他太子府裡搜尋了。

保不齊能將太子氣死。

大皇子想到這裡便也不多留，請著鐘念月與娘便往外走。

這廂一走，太子還沒往前走上兩步，便見孟公公朝他來了。

孟公公冷著臉，淡淡道︰“太子醉酒了，一會兒就不必到前頭了，奴婢領了兩個人來伺候太子。”

太子睜著朦朧的眼，沒有出聲。

他原先說晉朔帝派了人跟著鐘念月，本只是猜測的話，如今一瞧，倒確實如此。他方才也未做什麼出格的事……只是父皇的懲戒這便跟著來了……

那廂鐘念月回到前頭。

還真捉了兩隻螞蟻給錦山侯。

晉朔帝沒好氣地將從後門帶走了，著帕子垂首，仔仔細細地給了掌心。

“太子胡話，你怎麼就在那裡聽著？當真一點也不怕？”

鐘念月道︰“難得見他哭一回，新鮮麼不是。”

晉朔帝︰“……”

他了下的掌心。

鐘念月又道︰“再有，我知曉陛下的人跟著呢。”

如果不是這樣，早從太子出聲和說第一句話開始，就掉頭就跑了。

鐘念月咂咂。

心道別管太子今個兒是裝的還是什麼……那般心灰意冷的模樣，真該給原好好瞧一瞧，出出氣才好呢。

晉朔帝眸沉了沉，這下改為輕掐了下鐘念月的臉頰，道︰“走罷，朕送你回府。”

鐘念月應了聲︰“嗯？娘呢？”

娘卻是去謝大皇子去了。

尋著大皇子的時候，幾個手下正扶著大皇子倚著涼亭歇息。

幾人急聲道︰“這怎麼就發起高熱來了呢？這眼珠子都紅了……快快去請個太醫來……那酒不會是有毒罷？”

而太子此時被請進了一個水桶裡泡著。

孟公公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且醒一醒酒，否則今個兒怎麼房呢？”

太子垂眸看著因為涼意籠罩而發白的手指。

他父皇的佔有，當真是強啊。

念念怎能說我不像他呢？

骨子裡，不都是一般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