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讓言尚坐在靠窗的榻上,取了藥和匙,讓他仰起臉來,好幫他上藥。
手指挨上他的臉時,察覺指下微燙,他似不控地抖了一下。
暮晚搖垂目去,見他又是低垂著眼,不看。然而暮晚搖向他的鬢角一眼,看到他耳珠微紅,便心中嗤笑。
他不過是在努力裝淡然而已。
暮晚搖抿,覺得自己的指尖好像都要被他臉的溫度給燙傷了。
然而誰又不淡然呢?
暮晚搖的緒切換得從來都很快,之前還氣得恨不得撕了他,現在便淡然無比地托著他的臉,強迫他仰頭。他略微抗拒,暮晚搖就斥:“不要。”
言尚垂著眼,輕聲:“殿下,用清水為我清理便好,不要用酒。”
暮晚搖手本來都要挨上旁邊案上放著的清酒杯了,聞言詫異:“這是為何?”
言尚低聲:“殿下知道我素來不飲酒,那便是一點都不能。恐酒挨上我一點……我就醉了。”
暮晚搖:“……”
這是什麽神奇的弱質啊。
驀地想起拒絕父皇賜婚那晚,言尚來找。當晚喝得醉醺醺時,覺言尚剛進去先趔趄了一下……原來那時他是有點被酒熏得頭暈麽?
那他、那他後來……還能忍著不適拒絕了。
也是不容易。
暮晚搖閑閑地“哦”一聲,重新倒了杯清水過來,:“有些痛,不要出來哦。”
言尚忍不住抬目,向瞥一眼。
促狹看他。
他咳嗽一聲,移開了目。
之後便是順理章地用水為他清幹淨傷勢,將那的幹,再捧著藥,用匙一點點撒到他臉上,輕輕碾磨開。
隻是暮晚搖略有些手抖。將他臉上的幹淨後,看到狹長的一道劃痕快劃破他半張左臉了。雖然那傷痕無損年郎君的貌,然而……到底還是損了。
暮晚搖心中起了愧疚。
是發脾氣,才傷到了他。
暮晚搖用棉簽輕輕為他磨著臉上的藥,也許確實有些刺痛,他垂著的睫輕輕抖。站在他前,覺到他子繃得很,往下看,見他臉上的紅暈,一徑流了脖頸,繼續向下。
而他睫上被撒上一層金,微微抖,如流飛舞一般,人無比。
暮晚搖一時看得怔住,停下了手中作。
言尚便以為是自己影響到了,開口:“抱歉,我不了。”
暮晚搖愣一下,嘟囔:“不關你的事……”
繼續托著他的臉,為他上藥。
然而這一次,便忍不住仔細端詳他的臉了。
其實很認真看言尚。心裏總是對他充滿了憤怒和不屑,有時候高興起來,又把他當玩一般。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是長得好看的,但是那又怎樣?
丹公主心無波瀾,死水一汪。
隻有這時候,因要低頭上藥不得不距離靠近。捧著他的臉,呼吸與他離得很近,看他低垂的長睫上撒著金,高的鼻梁有些秀氣,微紅又輕抿,神安然。
他生得俊,又有些偏溫偏,鼻子眼睛眉,無不彰顯他格中從容沉靜的那一麵。
暮晚搖慢吞吞道:“言尚。”
“……嗯?”靠得這麽近和他話,氣息都拂在他臉上,言尚臉上的溫度便更燙了。可他始終沒有抬眼看一眼,他是遲疑了一下,才這麽回了一聲。
暮晚搖:“你會不會覺得,我脾氣太壞了點兒?”
言尚微怔,終是抬眼看向了。他抬眼的剎那,睫掀起,金鎖眼中,如清湖碎一般,好看得暮晚搖手輕輕一,住了他的傷口,換得他也僵了一下。
然而他沒有表現出來,讓暮晚搖都沒有意識到的笨手笨腳,又一次弄疼他了。
言尚看片刻,:“殿下為什麽這麽?”
暮晚搖慢條斯理地給他上著藥,慢吞吞道:“這是顯而易見的啊。我經常發火,經常對你黑臉,現在還手傷了你。胡攪蠻纏,不搭理你的話;任做作,眼裏隻有我自己。”
角勾了勾。
自嘲地、冷淡地笑了一下:“和我這樣的人相,你會很累吧?”
言尚:“確實累的。”
暮晚搖:“……”
一下子就目中生火,狠狠瞪向他。
看坐在榻上、顯得比還矮的言尚微微笑了一下。暮晚搖注意到了他後傾的跪坐姿勢。
若是人,他們這個站姿,他是很適合手來摟一把的腰、抱坐在他的上安的。
可惜暮晚搖和言尚不是那種關係。
言尚的手臂撐在榻上,和的距離既近,又努力地控著不要太累。他上半微微向後,臉上仰,這個作……暮晚搖瞥了瞥他的腰,心想他的腰很辛苦吧?
言尚當然不知道暮晚搖在走神、胡思想他的腰什麽的。
他溫聲細語道:“雖然殿下這樣讓人相覺得很辛苦,但對我來,卻好似還好。”
他自我剖析時,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殿下也知道我這人,與人相向來是遊刃有餘,很有人會讓我覺得難辦,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間久了,其實我與人相……都有一些固定的套路。”
暮晚搖嗬道:“果然八麵玲瓏。”
言尚是很習慣自我剖析的那種人。他微微蹙了眉,繼續分析自己:“而我經常弄不懂殿下的心思,不知道殿下在想什麽……因為殿下喜怒無常,總是上一刻還高興,下一刻就翻臉不理我了。和殿下相,讓我不得不用心,倒真有一種……”
暮晚搖打斷:“有一種你還是個人、沒有聖人的覺?”
言尚:“……”
他無奈道:“大約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雖然暮晚搖得很難聽。
暮晚搖俯眼看他,忽然出笑。聲:“其實我原本不是這樣的……我以前也是很溫的,比趙五娘格還要好。你若是覺得五娘很可,其實以前的我,比還好。那時候的我,你若見了,一定覺得我乖巧玲瓏。”
又想了想,鼓起了腮,憤恨道:“然而那時候的我若是認識了你,一定被你騙得暈頭轉向,被你賣了還給你數錢,覺得你是下最好的郎君,哭著喊著一定要嫁給你吧。”
言尚噗嗤笑一聲,大約他也想了下聽話乖巧的暮晚搖會是什麽樣子吧。
他笑得清淺,搖了搖頭,也沒反駁話裏對他的兌。他難得出如此放鬆的狀態,不再總是那副四平八穩、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的神了。
暮晚搖看得心中一。
已經為他上好了藥,卻舍不得放開他的臉。棉紗扔在案上,手指仍托著他的臉,看他出笑的樣子。
心中微漾,略有些癡態。
喃聲:“不過那也不定。你人這麽好,怎麽會欺騙我一個弱無辜的娘子呢?”
言尚忍不住看一眼,歎道:“總算殿下為我了一句公道話。”
暮晚搖看著自己的樣子倒映在他仰著的眼睛裏,看癡了,怔忡道:“……為什麽我那時候不遇到你?如果那時候我就認識你……”
可能即便仍然擺不了和親的命運,事也不會走到今這一步。
若是那時候就認識言尚,若是言尚那時候仍會幫,若是他那時候在烏蠻,安……想不會變今日這般糟糕的格吧。
言尚半晌不語。
好一會兒才啞聲:“殿下,藥已經上完了麽?”
暮晚搖回神,向後退開。
垂著眼,看言尚站了起來。他站在麵前,好一會兒,才輕聲:“殿下還要我為你上藥麽?”
暮晚搖抬頭:“你不是不願意給我上藥麽?”
言尚溫聲:“隻是怕唐突了殿下,怕折辱殿下的名聲。我又有什麽不願意的?”
暮晚搖:“……我以為你是怕你的好名聲被我所拖累。”
言尚目中停頓,他有些見不得這樣清醒的認知。
暮晚搖總是心裏什麽都明白……言尚心中微痛,拉住了的手腕,低聲:“我的名聲,哪有殿下重要?”
他想了想,緩緩:“殿下,你是公主,你想是什麽樣子,便可以是什麽樣子。若是公主都要委屈自己的脾氣,世間豈不是太過艱難?殿下自然可以為一個讓人戴、敬佩的公主殿下,忍辱負重,麵不改,不管什麽樣的事,都不出一點痕跡,讓邊所有人信賴你,追隨你。
“可如果你不願意那樣,又有什麽關係?誰規定公主必須是一個樣子,下的娘子不能有任何一點自己的脾氣呢?我沒有看到殿下不打你的仆從,頂多也是罵兩句……我以為一個公主,明明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你隻是發發火,已經很好了。
“殿下……活得自在些,便好。”
暮晚搖抬頭看他。
不語,心中卻想,言尚現在這麽,是還不了解的過去;等他知道了,他就會和長安人士一樣,知道這個公主,名聲也沒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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