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學過帝王之道,朝中相公們、太傅們便番來給他上課;他在宮裏的話,竟要通過劉文吉才有效用;還有大臣們熱衷給他的後宮塞人,為了平衡之,新帝全都接。
新帝便覺得自己如同“牛郎”一般可悲。
竟要靠睡人來讓前朝的臣子們聽話。
……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父皇靠人來實現什麽目的,也沒見先太子整日熱衷納妾。然而初做皇帝,新帝雖雄心,卻到底生疏無措,出錯。
世家們又最為促狹可恨。
發現新帝好糊弄,他們便都隨意敷衍糊弄。
新帝當了兩個月皇帝,當得很無奈。
但新帝並沒有就此放棄。
新帝指揮不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們,他夠了自己每句話都發不出去、都要被幾位相公打回來重新調整。新帝想要培養自己的臣子——
他在先帝留下的群臣圈中拉一番,發現了如今的吏部郎中,言尚。
亦是丹公主的駙馬。
新帝一個恍然。
發覺自己登位後,六部中哪一部都來為難過自己,反而是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問題最,來為難自己的次數最。
那些老臣權臣們不將新帝放在眼中,樂於看新帝的笑話,然而言二郎竟然沒有敷衍過皇帝。
皇帝的每道政令到吏部,吏部都會老老實實地研究、執行。新帝考察之下,發現吏部尚書、吏部侍郎都未必有多忠心,隻是言二郎太能幹,吏部才沒出問題。
言二郎兼數職,在自己登位後,竟沒犯過錯,沒找過自己麻煩,何其難的。
這才是一個忠心臣子該有的樣子!
何況言素臣的名氣那般大!年紀輕輕,整個長安場無人敢瞧,這是何等氣派。
新帝想從言二郎手,掌控整個朝堂。
—
下著暮雨時,言尚仍在吏部。
幕灰暗,他伏在案前,一邊咳嗽著,一邊伏筆寫字。
他青白的襟圓領上沾了水,因他是先離開尚書府衙,都快出皇城了,經過自己的廝雲書提醒,才想起自己答應暮晚搖的事還沒辦,便又折回吏部了。
他是答應暮晚搖請假的。
最近下雨,他膝蓋酸痛,夜裏睡不好,偏偏後背又疼得厲害。他不,待暮晚搖發現時,他已經低燒了好幾日,夫妻二人為此吵了一通,言尚便答應請假幾日。
偏偏忙了一,言尚忘了請假了。
隻好回來寫折子,準備連夜去吏部侍郎府上拜一拜,明自己不適的緣故。
言尚伏案寫這些時,新帝私訪,來了六部考察。這般時辰,各部都已空了人,新帝到吏部這裏,不讓人打擾,他站在燈火通明的門簾後,看到屋舍中還在辦公的言尚,心中一陣。
若是大臣們都如言素臣這般忠心耿耿,治理國家還有什麽難的?
言尚聽到皇帝一聲輕咳,他側過臉認出人來,便起行禮。
皇帝和善:“這麽晚了,素臣還在辦公?”
言尚笑一下,:“是請幾日假。”
這和皇帝想的不一樣。
皇帝一愣,然後不悅:“怎麽,難道連你也學那幫老臣托大,要為難朕?看朕鬧笑話,你們都覺得可笑吧?”
言尚依然溫潤:“陛下這話從何起。下豈有臣子為難子的道理。”
皇帝和言尚的相時間極為有限,他對言尚的印象,是一個脾氣很大的能臣。若是脾氣不夠大,敢殺鄭氏族長,敢弄倒戶部,惹怒先太子,又和丹公主翻臉麽?
而能臣更好理解。若是沒本事,又怎麽會和丹公主重歸於好。
就暮晚搖那脾氣……
皇帝這日晚和言尚談話,才發覺自己弄錯了言尚的。言二郎的看著溫和十分,十分好話……長安場他可怕,大約又是那些大臣們以訛傳訛罷了。
皇帝便與言尚談心,為帝的煩惱。
言尚寬他。
言尚的談話技巧之好,是新帝當皇帝後最舒服的一次。他本隻是隨便抱怨,卻不住言尚那引人信任的氣質,不覺越越多。
自己的誌向,自己被大臣們欺負,自己的理想。
言尚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劉文吉趕到吏部,這外聽宦起新帝如何在裏麵和言二郎推心置腹,劉文吉眼皮直跳,臉沉。
劉文吉在外聽幾句,聽新帝和言二郎話已經態度親昵很多,他更為難堪……
滿朝文武,大約隻有劉文吉是最了解言尚的。
言尚若想讓一個人喜歡他,便不會有人討厭他。
劉文吉懼怕皇帝被言尚拉攏了去……言尚這種不聲拉攏人心的風格,連先帝那種心機叵測的人都重用了他,新帝豈不是更容易?
劉文吉開始思考法子。
—
言尚最終沒有請假功。
他自己不好,新帝卻勸他能者多勞,不斷地要給他升,讓他做更重要的事。新帝還向他討教如何平衡各勢力之間的關係,向他承諾自己要如何做一個好皇帝……
丹公主府上,言尚挽至膝蓋,正在泡腳。暮晚搖本滿心歡喜地等著他終於請好假的結果,結果就聽到了言尚和新帝如何相談甚歡的消息。
暮晚搖拉下臉。
嘲諷道:“怎麽,他兩句好話,你就要為他賣命了?升?升什麽?本來我們護駕功,就應該升!他卻隻字不提。隻字不提也罷,反正我們也不稀罕。他現在兩句誌向,你就心了……是不是他再兩句,你都要為他拋家棄子了?”
言尚無奈:“何至於此。隻是陛下想做一個明君,請我多幫忙,我看他有這般誌氣,就想試試罷了。”
暮晚搖道:“他讓你辦公務就很重要,我讓你去賞花看戲就不重要。”
言尚無言。
暮晚搖頓時臉氣紅:“你果然覺得賞花看戲不重要!”
言尚憋出一句:“我本就不會賞花,也聽不懂戲文。你拉著我去,我也理解不了。”
暮晚搖客氣道:“是我這個貪圖樂之人耽誤了言二郎的大事。”
言尚臉僵一下,他低聲:“我不是這個意思。”
暮晚搖怒:“那你的意思是如今我的話對你來不重要了?是可以敷衍的了?”
言尚茫然:“我……我更加沒有這個意思。”
暮晚搖:“那我讓你請假幾次,你到現在都請不下來。是覺得我耽誤了你的好前程,你是否還在心裏怪我不諒你?”
言尚有些著急,他話向來慢,卻如炮竹一般點得霹靂吧啦,讓他跟不上。
好一會兒,言尚才道:“我也沒我不請假……我明日再去請,好不好?”
暮晚搖看他這個無奈的樣子就煩:“嗬。”
不再理會他,而是指揮侍們搬被褥搬。
回頭,看言尚凝視著,眸子靜黑清澄。挑下眉,含笑:“言二郎好好辦公吧,本宮不打擾了。”
言尚:“你去哪裏?”
暮晚搖倨傲:“我公主府這麽大,還找不出另一間房睡覺?”
言尚一怔:“你……要與我分床?”
暮晚搖:“我想過了,你是指不上的。你夜裏睡不著,我越看你越來氣。我怕我哪晚上醒來後看你睜著眼,忍不住給你一刀……還是和你分開比較安全。
“你去好好辦你的公務,當你的忠心大臣。我去賞花作樂,當我的庸俗公主。咱們也在一起這麽久了,相看兩生厭,你厭煩我也是正常的。分開也好。
”我多去看看世上好看的郎君們,讓自己洗洗眼睛。你也趁機多找幾個人,開開眼界……算了,言二郎這般忙,肯定沒時間找人,你要是有需求,找我便是。”
回頭對他莞爾一笑:“隨你高興。”
言尚錯愕。
他見往外走,這才意識到不是開玩笑,是真的要和他分床分房。
言尚顧不上上的水往下滴,就連忙披上外衫,起去追。他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子,一徑問人公主去哪裏了。
公主府實在太大了,言尚衫不整,要顧及形象,便出來得慢了幾步。他沒有找到暮晚搖,但才出門,就上了來找他的言曉舟。
言曉舟:“二哥,我有事與你!”
言尚眼睛張黑漆漆的夜,低頭倉促地與妹妹:“明日再……”
言曉舟道:“可是明日就來不及了呀。二哥,我定了明日離開長安的行程,都找好車馬了。我再不,我走了二哥你都不知道啊。”
言尚一下子錯愕。
他呆呆看:“你要去哪裏?回嶺南找阿父?怎麽了,可是我、我怠慢了你,你在長安住的不舒服了?”
言曉舟見他要把原因歸到他自己上,心中最知道二哥定是又開始反省自己、自己難,言曉舟連忙打斷:“不不不,我是想去劍南……找楊三郎的。”
言尚吃驚。
他定下神,緩緩問:“你嫂嫂……搖搖知道麽?”
言曉舟微笑:“我跟嫂嫂過了。聽了我的想法,並沒有反對。”
言尚怔忡,意識到暮晚搖是故意的。他隻好帶妹妹回房,了解一下妹妹到底是怎麽想的。
而至於公主……這是婚後他第一次和暮晚搖鬧得這般厲害,他沒有經驗,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他還不知道,暮晚搖找好看的郎君多看看,並不是逗他的。
某方麵來,暮晚搖比他會。
—
至於新帝那邊,才和言尚談好,心中高興,回到皇宮,也是仔細回味。
劉文吉看新帝念念不忘言二郎,心裏冷笑,故意起一事:“陛下,好似該給言二郎升才是。”
新帝了然:“自然。朕要讓他做事,自然要……”
劉文吉詫異:“似乎先帝有旨,是要言素臣做宰相的。臣也不是很清楚,那聖旨是供在太廟裏的。”
新帝呆住。
然後沉下臉,道:“你的意思是,先帝早給言二郎安排好了,所以言二在我麵前不過是裝樣子?他知道自己要做宰相,朕給他升,他本就不以為意。
“他和那些老臣們一樣,把朕當猴耍?”
劉文吉笑:“這臣就不清楚了。隻是言二郎如此多才,不管是先帝還是陛下,都很看重他,喜歡他。
“臣就是覺得……一個人讓所有人都喜歡,這份心機,臣實在羨慕啊。”
皇帝若有所思,對言二郎的那份熱忱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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