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們安得什麽心!你們覺得言素臣走了,你們更容易控製朕!”
群臣當即下跪,連呼冤枉。誰敢控製皇帝,誰想當逆臣賊子。
劉相公更是氣得麵孔漲紅,他年事已高,脾氣素來暴躁,連先帝麵對他都客客氣氣請他上座,而今他卻要被皇帝這般任給氣死。
劉文吉在旁道:“言二郎有海名臣的名聲,不管在關中,還是在長安,名氣之大,都讓陛下不能輕易讓他辭。”
皇帝眼睛一亮,以為有人支持自己。
然而劉文吉道:“不如給言二郎廣州刺史一職?正四品上的位,不算辱沒了言二郎吧?他不是要回嶺南老家麽,正好回去治理廣州啊。去年因韋郎中開通河西商貿的緣故,廣州也隨之開通了海貿。
“然初時焦頭爛額,年前廣州刺史被海寇所殺,至今中樞還沒找到人代替。
“朝中諸臣一聽要去廣州,紛紛惜命搖頭。然言二郎這般肱骨之臣,自然不會因艱難而拒絕這門差事吧?那可是他老家,他總不見得對自己老家不管吧?同平章事去當個廣州刺史,如此正好啊。”
皇帝大為不悅,皺起了眉。來去,還是要把言尚弄出長安。
然而群臣卻若有所思,連言尚的老師劉相公都須點頭,覺得如此甚好。雖是養病,但仍可順便幹點事嘛。
世家和宦對視一眼,彼此決定合作,共同弄走言尚。皇帝力反駁,大約結果不會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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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從斬釘截鐵要辭,言尚已經數日不去皇城辦理日常庶務了。初時他不習慣,但他憑借自己強大的意誌忍了下來,讓自己不要去問去管。
暮晚搖驚喜無比。因不再辦庶務後,言尚總算能一覺睡到亮,不會半夜三更被人喊起來理各種麻煩事。雖然他心事重重,不太適應這般清閑的生活,但他總會適應。
聖旨還沒下來,皇帝還在僵著,但已經開心地張羅府上,收拾他們去嶺南要帶的行李。
言尚看著忙來忙去,連朝中大臣的求見也都推了出去,不覺莞爾。
暮晚搖是公主,除了和親那兩三年,就沒有長期離開過長安。然而去過嶺南,這一次又打定主意要長期和言尚待在嶺南。言尚還怕不高興,怕舍不得放置手中的權勢,但是暮晚搖卻將這次辭當作一次長期旅行。
如同過家家一般高興,興地驗著搬家的快樂。
然夫妻二人的清閑生活,某一夜被人打斷。
四月上旬一夜,言尚和暮晚搖剛歇下不久,公主府就被人叩門,刑部的員來求見同平章事言二郎。
暮晚搖滿臉不高興,卻隻能掌燈,看言尚半夜三更又被走。畢竟還辭不了,他還得管這些事。而今夜刑部員求見,則是因為被關押的海三郎在獄中求死,想見言尚一麵。
暮晚搖:“見他幹什麽?見了他,豈不是誰鬧著自殺,要見一見言二郎,言二哥哥都要去見一麵?你有沒有點兒威?你就那般好求見?”
言尚歎:“畢竟他的狀元是我欽點的,海家一事又是我利用他謀劃的,海家全家如今獄,我也算對不起海三郎。見一麵就見一麵吧,大約他有些不平話想質問我。”
暮晚搖不放心他,便與他一道出門坐上馬車,前往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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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候審,海三郎趁審問員不備藏起了白日送飯的碗,他砸了碗拿著瓷尖銳口自戕,威脅著要見言尚。他不抱希,沒想到言尚真的來見他了。
言尚座,牢門打開,燈火通明。他著那個牢中被五花大綁、防止繼續鬧著自盡的海三郎,短短一月的牢獄生涯,海三郎瘦了一大半。年人眼中沒有了當日意氣風發的風采,通紅的眼中隻剩麻木和疲憊。
這讓言尚想起了自己當年那兩個月的牢獄生涯。
牢獄磋磨人。
言尚歎問:“你想見我,什麽?”
手被鎖鏈鎖著、跪在稻草上的海三郎仰頭,他痛恨道:“我今日被害這樣,老師你是否痛快?”
言尚默一下,:“我為何要痛快?”
海三郎激道:“朝中你如何厲害,我沒有見識到。我所見的,皆是你排除異己!和你聲音不同的,你就讓人死。朝上你隻允許和你理念一致的聲音!我雖還沒朝,但我阿父已經與我清楚了……海家到如此,皆是你不願海家留在長安的緣故!
“我阿姐本沒有謀害皇子!我們海家是被冤枉的!你和大宦劉文吉聯手,你們要我們死!老師,你昔日教我時的那般正氣凜然,讓我想想怎麽當一個合格的臣子……但是你就是這樣做的麽?你讓我如何信你?”
言尚淡聲:“朝堂黨爭,無益於民生。我至今仍這般想,並未哄騙你。”
海三郎:“那你……”
言尚著他:“你想你很無辜麽?那當年死的二皇子淪為世家和皇權下的犧牲品,不無辜麽?被你阿姐利用的嫻妃若不是有人翻案,若是死了,就不無辜麽?海氏跟著劉文吉做事,從中撈到多膏!被搜刮的人,他們就不無辜麽?
“我不無辜麽?我為你的座師,被你當堂挑釁,多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我是脾好不如何生氣,但不代表我不能生氣。海三郎,我不是無辜的麽?
“北裏這些年,大臣私下的易,犯了多律法。律法背後,藏著多冤魂。看都看不見的人命……就不是人命麽?
“海氏要上位,就要有人下位。世家要和人聯手,朝堂之爭就要死人。黨爭最為殘酷無趣,一旦羅織罪名,不知多無辜臣子被卷其中……而你們原本和劉文吉合作下去,走的便是這條路!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敲骨吸髓,我若讓你們繼續下去,看不見的人命不知道有多。
“這底下,最賤的,便是人命!”
牢獄中雀無聲,言尚聲音不高,甚至語調平和,隻是到最後,他目中熱,聲音微促,顯然有些激。言尚咳嗽起來,海三郎呆呆看著他,忘了自己要什麽。
半晌,言尚緩下來,才著額頭:“有些事我不做,這下昏昏便不能被製。我既有能力,我為何放任不管?昔日我夫人的外大公去世前,他‘誰肯安然坐汙泥塗炭之,而不灑然冰壺秋月之中’。我再厭惡的手段,隻要於下有利,我都會去用。
“如此,你還有什麽不明白,要問我的麽?”
海三郎頹廢垮肩,他的質問如同兒麵對大人,淺薄得讓他自己愧。他問不出來,他絕喃聲:“那麽我就要因此被毀掉?我是狀元啊!我本可以朝堂,本可以前程明,本……”
言尚打斷:“現在依然可以。”
海三郎:“我都要被流放了!我們海家都要完了!我……”
言尚笑一下,平靜地:“那又如何?生地養的你,人生有數十年,短短數年的挫折都熬不住,不如今夜你直接自盡了幹淨。”
海三郎:“……”
言尚起,不再與年人多什麽。他向牢獄外走去,知道暮晚搖在外等著他。他與海三郎一番談話,也如同將自己臆中的委屈不平宣泄。
人人皆有自己要做的事,人人都有一番誌向。而人生路這般漫長,且自己走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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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言尚的辭沒有被批準,任命書卻下來了。中樞調他為廣州刺史,讓他去嶺南養的同時,管一管海貿、賊寇的事。隻要中樞肯放人走,這點兒事,言尚和暮晚搖都接了。
與他們同路出行的,還有趙靈妃。
趙靈妃是來問言尚夫妻,問可否與他們同行。與自己的父親理念不合,趙家為宦走狗也讓不能忍。想和言尚夫妻同行一路,卻不是去嶺南,而是去劍南。
趙靈妃想去找表哥,楊三郎楊嗣。
試圖尋找人生的更多可能,試圖遠離自己的父母。放棄了自己的婚姻和人,想到了表哥的不如意,想大江南北地走一走,第一步,便是見楊嗣。
言尚和暮晚搖同意了。
而趙靈妃與夫妻二人在長安城門口匯合時,不隻公主遠遊的馬車和仆從浩無比,城樓上,韋樹立在那裏目送。
趙靈妃騎在馬上,回頭韋樹。他立在高樓上,安然沉靜,鍾靈毓秀。
暮晚搖掀開車簾看趙靈妃,似笑非笑:“舍不得走,就不要走。”
趙靈妃回過神,收了自己眼中的緒,昂然握手中馬韁,道:“巨源哥已經與我約好了!待時局穩定,待他能贏過我阿父,他會在長安等著我的。我們現今不能在一起……不代表以後也不能!
“我和巨源哥約定好了的!”
暮晚搖惡意滿滿地笑:“口頭約定算什麽?人與人之間的約定不過一紙空文,轉瞬即變,你遠走他鄉,巨源一人在長安麵對風雲攪,他見慣了長安鶯鶯燕燕,真不會心麽?男人嘛。”
趙靈妃高聲:“巨源哥是浮屠塔尖上的清雪!他和世間男人都不同……而且即便巨源哥變了心,喜歡上了旁的郎,又有什麽關係?我依然會祝福他!”
暮晚搖一怔。
趙靈妃這個驕傲的郎,低下頭,目中見的有了溫。眼中波瀲灩,一遍遍回頭看那城樓上目送遠去的青年,而誠懇地笑道:“隻要巨源哥過得好,我才不會不甘心。”
暮晚搖暗恨咬,一時無言。
想若是言尚過得開心,但是沒有在他邊,是定要攪局的。言尚可以開心,但是必須是和在一起的開心!
同坐馬車,觀看了半妻子和趙靈妃的鬥,見到暮晚搖竟然輸了一籌,言尚不一笑,手拍了拍暮晚搖的手,示意不必在意。
然暮晚搖回頭來看言尚那清矍無辜的樣子,一下子生氣。他太溫雅,便顯得壞。
暮晚搖抓住言尚的手,道:“你是不是心裏還想著趙五娘,所以欺負我,你才不生氣?”
言尚:“……”
他愕然:“你何時被欺負了?”
暮晚搖:“……”
他換重點,如此無辜,狡黠可恨……一個溫至此的人,為何偏又如此會話呢?
暮晚搖看他笑,自己便也不隨著一起笑了。興致來了,想到兩人從此後擺了長安,自由自由,神仙眷。一時意氣風發,暮晚搖喝著馬車停下,要拉著言尚出去:“我們去和趙靈妃一起騎馬!
“五娘,我們比一比,誰的馬更好!”
言尚:“你二人比吧,我就算了……”
暮晚搖:“不!言二哥哥,咱倆同乘一騎。就是多帶你一個人,我也能贏了趙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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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袤無垠的平原上,起初二馬同轡,之後更多的馬與青年們加進來。
月明澈,疏影傾瀉,言尚和暮晚搖同騎,趙靈妃一人騎馬。
方桐等衛士在後追隨,秋思等侍也騎著馬跟隨。馬蹄聲與青年男們的笑聲、聊聲灑了一路,遍地芬芳。
萬裏風起,萬都明亮。青年男們騎在馬上,他們袂飛揚,同行南下,快騎當歌。
歌聲高昂,意氣放,乃是當日《長安英豪錄》皇帝所題之詩——
“覆吾,地載吾,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升衢,不然鳴珂遊帝都。
焉能不貴複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誌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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