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辭被釘在牆上,半隻手臂已經浸滿了,但就礙於謝卻山那句話,沒有人拿得定主意該怎麽做。
連駱辭自己都不許人幫他下來,隻派人迅速去大覺寺請東家回來。
當然,人都走了,沒有眼睛看著,謝卻山不可能知道到底是誰把自己救下來,但他的目的是讓東家明明白白地看到他的憤怒,所以駱辭必須老老實實地被釘在牆上,流著等著東家來決策。
東家當時代,若秦氏裏什麽都問不出來,那就去把謝卻山請過來,讓他親眼看到在這裏刑。
——待他走後,再去告訴完大人,歸來堂抓了一個秉燭司黨人,地位不低,秉燭司營救此人,請大人派兵設伏,將歹人一網打盡。
章月回篤定謝卻山會救這個人,於是為他設下了一個堪稱完的陷阱。
但現在駱辭覺得,謝卻山和之間,似乎並不是他們認定的那種關係。當下的局勢已經超出了他能控製的範圍……
被人抓住了肋,謝卻山竟一點都不心虛,也不遮掩自己的憤怒——無非就是兩種可能,要麽就是這把柄本撓不到他的痛點……要麽就是他本沒把拿的人放在眼裏。
難道是東家的判斷出錯了?這個人本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駱辭艱難地側頭,過小窗看向刑訊室裏的人。
他很見過這樣的人,說吧,也不全是,痛急了的時候也會沒有尊嚴地求饒,會大哭,會說一些胡話。但說心智不堅吧,也沒說過一句有用的信息,甚至每天那兩個幹的饅頭,都會伏在地上沒有尊嚴地一口一口地吃完。
似乎永遠都有一韌勁,不肯放棄自己的,要吃進去東西,才能維持一點力氣。
駱辭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人。人在極痛的時候,分明是察覺不到的,也本咽不下東西,就算吃進去了,也會在刑訊的時候吐出來。
他不知道在堅持什麽。
這樣一個人,真的是通往那個的橋梁嗎?
……
行刑手把南從椅子上架下來,扔回到牢裏。一不,雙已經失去了知覺。上到都是火辣辣的痛,稍微轉折都有鑽心的痛。
南有種幻覺,時間也是不公平的,是因人而異的。
安靜下來的時候,痛覺把所有都放大了。
偶爾能聽到厚重的牆之間進來約的竹聲。覺得那些人的時間應該過得很快,觥籌錯之間,幾個時辰眼睛一眨就過去了。
上麵有暖暖的炭火烤著屋子,有味的佳肴,有人緞一般溫的手。錦繡的服堆在上,維持著麵與尊嚴。
而時間在上卻變得無比漫長的,沒有白晝與黑夜,隻有混沌的漫長。
那些人一直在拷問,你是誰,你跟謝卻山是什麽關係。
不是,是真的回答不出來。不知道他們到底誤會了什麽。甚至還聽到,他們打算用做局,引謝卻山來救。
南覺得很好笑,他們明明看到了啊,謝卻山聽到沒死的消息,不得過來補一刀呢。隻能寄托渺小的希於禹城軍,應淮察覺到消失好幾天了,可能會將消息遞給宋牧川。宋牧川會想辦法來救的吧?
還想再等等,不能就這麽垮下。
……可是,太疼了。
希自己快點昏迷了,這樣就不到疼痛了。可意識偏偏頑強地纏繞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聽到有腳步聲靠近了,然後頓了頓,又離開了。
*
章月回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牢裏的人,並沒有靠近。
收到來信,他就匆匆從大覺寺回來了。這兩個人的反應,都比他想象中要得多。
所有人都不曾在任何蛛馬跡裏發現他們二人之間的端倪,但隻有章月回猜出來了。
因為在大家都霧裏看花的時候,隻有他確定謝卻山是個臥底,這才是這個局無法撼的底層邏輯。
既然是臥底,謝卻山就不可能真的和秉燭司的人廝殺,也不可能出賣禹城軍,他了那樣重的傷,隻可能是他自願的。那麽有什麽是他折了半條命都想掩護的?
那個本該待在謝家,後來卻神消失,又去禹城軍報信的人。
他們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合作的關係——甚至遠超過合作。那個人,既然能拿讓謝卻山以命相搏,重要不言而喻。
隻是,在當事人承認之前,這也終歸隻是他的推測而已。既然是推測,就有可能出錯。
可能隻是謝卻山用之則棄的一枚棋子,他的傷,可能另有。
他要繼續賭下去嗎?
如果堅持要布這個陷阱,就是把完駿也拖到了局中來,事若照著他設想的方向發展,那他贏得盆滿缽滿,但若謝卻山沒有來,他將同時得罪謝卻山和完駿。
加上先前上元夜畫舫的事,他狠狠坑了鶻沙一筆,鶻沙對他不可能沒有怨氣。
此計一旦失敗,他將得罪岐人高層的三個大人。
最可怕的是謝卻山,歸來堂已經向他亮出了爪牙,而謝卻山要反撲不過手指的事。章月回能量再大,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商人,不可能與整個岐人軍隊為敵。屆時最好的況,是能灰溜溜地離開……最壞的況,他連命都保不住,整個歸來堂產業被岐人吞掉。
這也正是駱辭無法決斷,一定要將章月回請回來的原因。
若是尋常人,走到這一步,就該被謝卻山的氣勢得不過氣來,乖乖把人送到他麵前,任由他置,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但章月回,偏偏是個天生的賭徒。
章月回皺眉稍一用力,便將在駱辭肩上的鐵鉗拔了出來。濺了他一臉,這張風雅的臉此刻顯出了不同尋常的瘋狂。
駱辭悶哼一聲,也顧不上自己的傷口,當即跪下來請罪:“屬下辦事不力,請東家責罰。”
章月回揩了揩臉上的跡,本不幹淨,反而糊了一臉。他此刻倒是笑了起來——示威麽?
好得很。
終於到了亮刀子的這一刻了。那副皮囊下到底藏的是什麽人心,那顆心又能舍棄多東西。賭得越大,他便將得失徹底拋之腦後,越覺得刺激。
“去將完大人請來。”
“東家——”駱辭驚訝地仰頭,“這太冒險了,來日方長,會有更好的時機。”
“來日方長?”章月回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竟大笑起來,眼底卻幽深得如一潭死水,“這世上多的是來不及的事。”
謝卻山說得一點都沒錯,驚春之變害死了他的家人,他耿耿於懷。謝卻山雖不是罪魁禍首,但事或多或因他而起,他應該為此謝罪。
章月回就是個瘋子,籌謀了這麽多年,並非為了手上那些數不完的財富,而是為了終有一天,將所有籌碼都推上桌。
要麽他獨自一人毀滅……要麽,大家一起毀滅。
總歸是酣暢淋漓過了,這人間本就沒什麽值得貪的。
駱辭還想說什麽,但他終歸隻是一個小卒,東家已經做了決定,便是落子無悔了。
駱辭離開後,周遭倏忽都安靜了下來。
章月回走出那間孤室,靜靜地站在錯綜複雜的過道裏,滿室的腥味都開始蠢蠢,仿佛黑雲摧城。
他能知到自己的心髒在狂跳,他的都在沸騰——這是一個押上所有的賭徒在等待開局的那一刻。
此刻的他是空心的,掏出了所有的,連一陣不知道哪裏來的風都能貫穿他空的。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風箏,不顧一切地要往天上白玉京飛去,哪怕那海市蜃樓背後是地獄的口,他也要去闖一闖。
然後他的目鬼使神差地了一眼不遠的牢中——一個人寂靜地伏在地上,像是沒了生機,後背偶爾輕微地起伏著,昭示著還有進出的氣。
這一幕突然讓他熱沸騰的心落回了遠,莫名的,竟有了種尚在人間的實。
他差點都忘了,賭注也隻是一之軀。這種脆弱又把他拉回到了七六之中。
他一直都對這個人有些好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能讓謝卻山自陣腳?他甚至莫名的生出了一分閑心在想,什麽?
雖然子的名從來都是無關要的。因為在那個名之上,有著們的父族,有著們的夫家,幾層大山擋住了們原本的模樣。饒是他這樣一個報商人,都沒想過去打聽的名字。他也隻喚“秦氏”,或是“謝家的孀婦”,更多的時候,就直接喚“那個人”。
他走近了幾步,想看清的模樣。見到那個子渾汙,像隻小一樣蜷著,烏黑的頭發黏著塊,擋住了麵龐,他竟覺得憐憫。
他並非善茬,可也很對子下狠手。
見到可憐的人,他總是會想到南,想到他的妹妹,心便了三分。
但此刻,這份憐憫迅速被他扼殺了——他的對手可是謝卻山。
不瘋魔,怎麽能有結果?
章月回退了一步,仿佛那裏躺著的並不是一個失去力量的人,而是羅剎的匣子,一旦打開就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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