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南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正要上車，聽到陳綏寧低沉的聲音：“

你在怕什麼？”

的手扶在車門上，頓了頓，一言不發地坐進去。

在怕什麼？

其實現在什麼都不怕，……只是因爲在乎父親，才變得這樣畏首畏尾。

陳綏寧開了車，往城北駛去。佳南一路都沉默着，不曾開口問他們是要去什麼地方，他也不說，只是戴了上了墨鏡，專注地開車。

車程是兩個小時，或者三個小時，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來愈窄，愈來愈崎嶇，翻過了好幾座山頭，他終於將車子停了下來。佳南跟着他下車，站在古樸的牌坊下，夏日傍晚的風徐緩地吹過髮梢，帶來城市裏再難到的清涼。

陳綏寧對周遭的一切非常悉，順着青石小路，走進了此間古鎮。

佳南曾經去過很多小鎮，它們中的大多數沾滿了商業氣息，有着統一裝飾的木板門，一的大紅燈籠，卻讓人覺得很雷同，以至於索然無味，絕不像此小路是石板鋪就的，上邊爬滿青苔，路兩邊的店鋪林林總總地開着，大多數連鋁合金門窗都沒有，只有烙滿時印記的、看上去即將腐朽的門板，三三兩兩地堆在門邊。

這個地方，彷彿帶着一種難言的、靜悄悄的魔力，讓人沉浸下去，再沉浸下去，直到……將很多外的事忘卻。

他們在鎮上三轉兩轉，直到站在一家院落前。

陳綏寧敲了敲門。

木門打開的時候，有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六十

歲模樣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有些疑地張了數眼。看到陳綏寧，卻立時笑開了：“是小陳啊？還在說你今年會不會來呢……進來進來！”

陳綏寧難得笑得十分溫和親切，側了側，示意佳南先進去。

老太太極是熱地拉着佳南的手，上下打量，笑眯眯：“這個姑娘真好看——是你朋友吧？”又回頭向陳綏寧，一臉喜，“上次還說你下次來的時候，該帶媳婦來了，還真帶來了。”

陳綏寧溫和地笑了笑，不曾辯解，只說：“是啊，我結婚了。”

佳南的表僵了僵。

老太太卻愈發高興了，回頭扯着嗓門就喊：“老頭子，來客人了！”

這是一間兩進落的小院。大媽端了兩杯茶上來，一邊說：“老頭在收拾房間呢，你們稍等下，一會兒一起吃飯。”說完便上樓，大約去幫忙了。

兩杯涼茶擱在八仙桌上，是用搪瓷缸子泡的，有幾分中藥清涼的味道。陳綏寧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說：“這是個家庭旅館，老夫妻兩個開的。”

淡淡看他一眼，心中不是不詫異，他竟會找到這樣的地方。

茶水是金銀花泡開的，帶着淺淺的甜味，和一難辨的清苦味道，極好喝。因爲一路上都覺得口，佳南喝了半杯，咕咚咕咚的，只覺得爽快，陳綏寧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饒有興趣地看着，脣邊難得抿着一溫和的笑意。

老夫妻兩人

下來，要幫着將行李提上去，陳綏寧自然笑着拒絕了，自己提着上樓，落下佳南和大媽在後邊。佳南隨口就問：“阿姨，房間裏有浴室嗎？”

“哎喲，對了。”大媽有些抱歉地說，“這幾天水管重修呢。一會兒我帶你去浴室吧，就在街轉角。”

他們正踩在木質樓梯上，佳南的腳步便頓了頓，一擡頭，看見陳綏寧正轉過頭打量自己，顯然聽到了自己和大媽的對話。

他的目中閃爍着亮，那種含義十分明顯，就像是在挑釁——彷彿知道會因此而不滿，或者氣。

佳南卻只轉開臉，點了點頭。

“男人在院子裏用涼水衝一下就行啦。”大媽笑眯眯地說。

佳南下意識地隔着窗戶，向那個小小的四方院落，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臉，像是爲了迴應他之前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想象一下他在這樣簡陋的地方沖涼，佳南終於有些惡毒地在心裏笑了起來。

許佳南的確是第一次去公共澡堂。

有些新鮮，不過更多的還是張。

或許是因爲夏天的緣故，來洗澡的人，更室裏人不多，於是並沒有看見想象中的“白花花”的。倒覺得自己像做賊一樣，抱了臉盆和換洗的裳，匆匆忙忙地進了隔間，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沖洗完畢，晃盪着拖鞋出來了。

大媽在門口等，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聊：“了吧？回去就吃飯了。小陳

最吃炒臘，一會兒你也嚐嚐。”

佳南將溼漉漉的頭髮撥到耳後，答應了一聲，躊躇了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他經常來這裏嗎？”

“一年會來兩三次。”

“他來幹什麼？”

“城裏人不是都管這度假嗎？喝茶，釣魚，吃農家菜。”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只覺得這樣的陳綏寧有些古怪……他們之間，曾經如此親，卻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度假習慣。

塑膠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響，恰好迎上一羣孩子放學，嘰嘰喳喳的，原本冷清的小路立刻顯得生機。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回到小小的院落中，推開門，便是一怔。

此刻夕西下，院子的青石板上溼漉漉的，隨意扔着塑料水盆，而陳綏寧背對着自己，赤着上，看上去剛剛衝完涼。從側面斜斜打過來，將他的映近乎黝黑的古銅，他瘦有力的腰上鬆鬆挎着一條棉白長，一轉頭看見佳南，神亦是一怔。

佳南連頭髮都沒有乾，上套的是一件簡單不過的灰麻連，像是尋常鄰家的孩子，眼神亮晶晶的，正帶了一意外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中忽然閃爍過約的笑意，卻又將表匿起來，只是走到屋子裏，套上了一件T恤。

佳南站在庭院裏，反倒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目，直到這家的主人宣佈：“吃飯了。”

老舊的八仙桌上菜

並不多，青椒炒臘、素醃菜、冬瓜蝦米湯，每一樣都極爲下飯。佳南低頭吃飯，而陳綏寧邊吃邊和老大爺聊天。這家主人說起出外打工的一雙兒，他便微微傾，聽得極爲專注。

佳南擡頭，恰好看到他脣角溫和勾起的微笑，一時間有些錯愕，只覺得這樣的陳綏寧十分陌生——認識的陳綏寧，從來都是冷冷地聽着下屬的工作彙報。

就有一次親耳聽到他訓斥祕書，因爲他彙報事項的前二十秒沒有說到重點——可這個人現在在聽老大爺抱怨菜價越來越高，並且妥帖、適時地話。這樣的景象若是給他手下的英們看到，會不會驚訝得連下都落下來？

“……好，吃完下象棋。”陳綏寧微笑着說，一側看到佳南極爲驚訝的表，幽深的眸子裏竟輾轉起了一調侃又輕鬆的笑意。

飯後就在桌子上架起了棋局，而佳南陪着大媽在一邊看電視。

其實電視打開的那一剎那，佳南心底有一髮怵，上午經歷的風暴還歷歷在目，只是下午就被他拉進了山裏，彷彿將一切隔絕開了。這個時代，畢竟有着這樣發達的介，外面的世界並不會因爲自己的藏匿而停止運作。

第一個跳出的頻道就是一臺八卦欄目，假如佳南沒有記錯，是一檔專好曝名人私的節目，此刻正喋喋不休地說着當紅藝人吸毒的醜聞，直到最後，也沒有出現半個

讓自己心驚跳的字眼。不由得鬆了口氣，微微定下心，將注意力放在八點檔的狗連續劇上。

而就在不遠，陳綏寧在等着老大爺落子，他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掃過的側臉，捕捉到那放鬆下來的神，手指便輕輕敲在桌上，在這個夜晚，聲音分外清晰。

“下棋要專心！”老頭子看了陳綏寧一眼，呵呵一笑，“想着媳婦？”

他回神，只笑了笑，從容落下第二子。

大媽每天守着看的電視劇倒真是步步驚心、引人勝：“小許，你和這個主角長得有些像啊。”中間播廣告的時候，大媽忽然上下端詳着佳南說。

佳南怔了怔，還沒說話，後一雙手搭在自己肩上，陳綏寧的聲音替回答：“是有些像。”

沒有回頭，亦沒有說話，大媽很快站起來去另拿一把椅子，陳綏寧便在的邊坐下。

電視裏恰好是安琪的正面特寫，微翹的脣、秀的鼻樑，極的一張臉龐，佳南只覺得目驚心，便垂下了目。

“怎麼？不敢看？”他的聲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聽見。

他的眼神微微帶着嘲弄，戲謔地看着佳南，卻只是笑了笑，口而出：“爲什麼不敢看？我知道對你來說沒什麼區別。安琪離開你，你給的真不算。陳先生這麼闊綽，不知道等我離開那天，你會送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