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輕微哽咽:“子在冷宮熬壞了,沒撐多久,第二年也去了。”
母親說的種種,豫懷稷隻知個囫圇大概。
“就這些?”他又試探地問,“沒再發生過什麽別的?”
太妃沉默片刻,搖頭:“當了十幾年廢妃,兒又走在前頭,到死都沒出過冷宮,還能有什麽事?”轉言,“你向來不關心後宮人間的爭奪纏鬥,怎麽想起問這個?”
“也就小八那事。”豫懷稷說,“我琢磨著,有無可能是與姝貴妃結怨的人幹的。”
太妃皺起眉來,雖已居避世,但對小輩的事仍有耳聞。閉一閉眼:“不會,姝貴妃家清白,宮之後深居簡出的,從不與人爭長短。”右手眉心,“況且已故去多年,什麽深仇大恨,非得去掘兒的墓?”
豫懷稷順意而問:“那母親以為,盜墓的瞄準小八,隻是趕巧?”
太妃許久無言,再道:“這也未嚐無可能。”
仿若又一頭紮回那座輝煌宮殿,耳邊錯著子撕裂的慟哭與求喊。
“本無意為妃,可一生都在趕巧。”太妃低眼,遮去一片淡淡意,“呀,哪兒都好,唯獨命不好。”
先帝的姝貴妃命不好,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全天下都知道。
但從太妃口裏說來,了民間戲說時的隔岸觀火,自有的千鈞力道。
那日用完飯,分別之前,太妃出手抱了一下豫懷稷。
人在他耳旁輕聲說:“莫學你父皇。”
就這幾個字,豫懷稷卻聽懂了:“兒子明白。”
回去的路上,他有地跟宋瑙講起他的年時期。
先帝很疼他母妃,有什麽好的總會先著他們宮院送,當時皇後中庸,耳子極,縱得老大老二兩個皇子不學無,擔不起大任。先帝便胡挑個由頭,慢慢將後宮諸事都付給他母妃裁度。
“說句大逆不道的,幸虧先皇後一生無功無過,否則廢後另立父皇都能做得出。”
他攙住宋瑙走在下坡的山路上:“你肯定想不到,他們每回起爭執,無外乎是父皇先低頭服。他們最長一次置氣,是定下昭兮出使和親後,母親閉門不出,有月餘沒跟先帝見過麵。”
後來發生的,全是在太妃那兒探聽來的。
“先帝每日在寢宮外晃三個來回,終於有一晚沒忍住,他闖了進去,伏在母親膝頭失聲大哭。”
宋瑙影影綽綽悟出點什麽,忽有酸意衝上鼻尖。而豫懷稷麵平淡,眺向山腳的販夫走卒:“先帝後宮充裕,妃嬪很多。他我母妃,但他也年輕鮮,天下桃李白。
“他很怕我母妃不理睬他,也怕今年的新人豔俗不出挑,笨拙不解意。
“他永遠用七分好裹挾著,讓我母妃扼住嚨咽下那三分痛。”
一些人事混沌,作為太妃長子,豫懷稷比誰悉得都要早,也更明銳。先帝一顆心分給過太多人,他掰下一塊大的給太妃,予萬人之上,剩餘的拆無數份。
如此榮寵,縱然不衰,卻也無一日不殘缺。
太妃是一路被疼過來的,才會與他說,莫學他父皇。
宋瑙不忍再聽,偎在男人手邊:“那四公主現今如何了?”
“昭兮?”豫懷稷依舊淡淡的,“哦,當時的送親儀仗剛一過境,恰逢那頭發兵變,原先的王被轟下臺了,改嫁給新王。”
宋瑙仰頭看他,眸中水汽蒸騰。
豫懷稷掐一把的臉,接著說:“我打完仗拐去看過,運氣不錯,趕上這老二比老大有種,人樣也英氣雄健,而且一筋隻想著上位當王了,後院空懸,我這妹子嫁過去是頭一個。”
他想來不發笑:“如今鄉隨俗,喝酒劃拳一把抓,耍得比我還溜。”
他派使臣將符節遞進去時,已做好多手準備,包括被拒,萬萬沒想到昭兮風風火火地出城來接他,如同發達了的大戶在招待窮親戚。
“見換個地方作威作福,我也放心了。”
沒想到事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宋瑙微張著,半天沒合攏。
收回神誌,想起個事:“等我們親時,四公主會來嗎?”
“倒想來。”豫懷稷掀個白眼,“懷孕了,第三胎,男人不肯放人。”
關於這個,他並不意外。想他在那兒逗留過七日,新王總能見針地把兩個孩子從母扔到他們親娘邊照料,時刻召是個有家有丈夫的,嚴防思鄉切,一走了之。
而宋瑙一念及四公主都要生三胎了,兩個哥哥還沒親,突然捂輕笑。
豫懷稷氣得牙,又要去掐,但宋府已近在眼前,宋瑙偏頭躲開。
聽他坦誠相告地說了一程,天穹霞橫斜,宋瑙走在金的石板路上,著腳下,小聲說:“我上回去浮屠寺向佛祖求姻緣,到一支上上簽。可還沒焐熱呢,一出寺門那看好的親事就涼了一半。”
作為親眼在八珍樓見證它涼掉的某人,很不給麵子,“哧”的一聲笑出來:“後來呢?”
宋瑙幽怨地瞟一眼他:“我萎靡過一陣,想著佛祖那麽大座金,怎麽還糊弄人呢。”
他們說著便走到大門口,宋瑙從與他並肩,到麵對麵站著:“可現在,我覺得。”
提起一口氣,細聲細氣地說:“佛祖誠不欺我也。”
紅霞的餘暉落滿大地,旖旎得如同說完話後,不斷左瞄右看,不敢同他直視的臉。
離開寺院的這段路,豫懷稷雖麵上不顯,但說起過去種種,其實不算安樂。原本這一天會結束在這樣未聲的不安樂裏,但宋瑙僅憑隻言片語便把它化去了。
他隻會記得,今天最後,他的小丫頭,說過一句很人的話。
“使壞是不是?”
豫懷稷無聲笑開,低聲問:“咬死我在你府門口不能做什麽,又撥我?”
宋瑙一張,張口要否認,而豫懷稷已經拋下定論,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音量,從上至下地,如蟲蟻搔過皮,一寸一寸爬上耳畔。
“算了,來日方長,有你哭的時候。”
很快,賜婚的聖旨傳到宋府,由總管大太監陸萬才公公前來宣讀,日子定在臘月初一,倒真應驗了早先民間口耳相傳了幾個月,造謠他們婚期時的那半句:早則年關前後。
夜後,宋瑙坐在床幔,上蓋了一床厚被。尚無睡意,怔怔地麵朝月潑灑的地方發呆。還未釀出多困倦,一道灰影倏忽,投石水般撥開了清白月。
宋瑙一嚇,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扯嗓子喊救命,但影子落到床邊,帶起的風中飄來相氣息,猛地雙手捂,咽下滿口空氣。
半敞的床幔旁,月華把豫懷稷的五淡淡暈開,沒有白日裏的剛,倒襯出許輕。
宋瑙今日裏穿得鬆散,飛快地攏住前襟,艱難道:“王爺這是?”
“翻牆進來的。”豫懷稷答得爽利,完全沒有的自覺,並抄起把凳子,往床頭一坐,笑問,“聖旨收到了?”
宋瑙老實點頭,又聽他徐徐問道:“有何想法?”
思緒還未從冗長的神遊中徹底拉回來,腦中空空如也,舌遲遲接不到指令,便跳過大腦,自由放飛開去:“聖旨它、它行文流暢,用詞規整,筆力深厚。”溢的詞匯轉瞬用盡,急之下,猛一鼓掌,“它,好!”
掌聲落定,場麵不可抑製地墜寂靜中去,宋瑙這才恢複神智,不再說話,緩緩手把被子拉高,直至蓋住鼻梁骨,功地將自己裹一隻大粽子。
仿佛隻要裹得夠嚴實,剛才的傻氣就不會側出去。
“我倒認為不大好。”豫懷稷打破靜謐,低笑搖頭。
“今早皇帝找我商議婚期,擬了臘月初一,上午還不覺有什麽,前麵忙完一堆事,有些累,偏又想你想得,所以晚歸晚了,總忍不住來跟你說會兒話。”
他衷訴到一半,宋瑙從被麵底下鑽出一隻手,貫會投桃報李,看在他心念的份兒上,這做人也不好太小氣了,便眼梢緋紅,手暗示他:可以牽一牽的。
豫懷稷愣了愣,好在他領悟得快,含笑與十指握,又道:“來的路上我就在後悔,我作甚去擬個臘月初一,下個月不好嗎?”他歎道,“我若日日忙到這個點,興師眾走正門是不方便了,要見你一麵不得多翻幾十天的牆,我這缺心眼兒不是?”
宋瑙終於把被子自臉上挪開,緋已經蔓到脖子:“臘月初一也好的,娘親找人算過,那天宜嫁娶,是年關頂好的日子了。”
這好是自然的,豫懷稷也是翻過老皇曆的人,好歹今兒起個大早,在宮中連同皇帝跟豫懷蘇,兄弟仨鑽研大半天才定下的。他往裏坐過去幾厘米,擋住些秋寒,他看宋瑙裏單薄,坐在床裏,被褥到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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