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狀況還好,不知是源於完宗旺的照拂還是源於完磐的暗中照料。
完磐說過會派人暗中照料父皇,可是,既然有心如此,為什麽追捕父皇的時候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什麽不放父皇離去?
如果真的喜歡我,他完全可以假意追不上,或者施計讓父皇逃,可見,他對我的意並非那麽深。
想到此,心口痛。
聽說,北上的大宋嬪妃、宗室的狀況堪憂。淺碧悄悄地告訴我,夏以來,子孱弱的宋,一個接一個地病倒,原本病怏怏的都死了,金兵隨手拋,讓們變孤魂野鬼。
從汴京啟程,路途剛過一半,宋人就死了超過三分之一。
這夜,完宗旺下令就地休整。
他很晚才回帳,麵上鬱明顯,濃眉輕鎖。
在我多番追問下,他才說出擔憂之事。
他和國相完宗瀚準備獻給金帝的宋皇室、宗室待嫁子共有四十五名,其中帝姬三名、宗姬二十名、族姬二十二名。班師北歸前,二帥對那些將領們三申五令,不得這些子一毫。
大宋帝姬、宗姬、族姬,雖然姿不齊,但都是細皮的雛,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國將領們蠢蠢,又見國相強幸了樂福帝姬,完宗旺納沁福帝姬為妾,自然心難耐。一個千夫長私下私納一名宗姬,被斬首示眾。殺一儆百,那些將領們才有所收斂。
北歸前,這些年輕的皇室、宗室,病死了六個,路途中又病死了五個,如今隻剩下三十四個,其中五個染病不起。
未嫁的帝姬中,除了我與樂福,還有懷帝姬、永福帝姬和嘉福帝姬,都是十六七的年紀,其餘五個帝姬尚年。
我曾問過完宗旺,為何不許諸將私納皇室、宗室未嫁,而要將們送給金帝。
他道:“為人臣子,征戰所得的戰利品,自然要獻給陛下。帝姬、宗姬和族姬皆是金枝玉葉,雖說是我與宗瀚所率部將征伐所得,但君臣有別,戰利品該由陛下用、分配。我私納你,宗瀚私納樂福,陛下若是追究下來,事可大可小。因此,我與宗瀚才決定獻,不許部將來。”
原來如此。
我不語。
他又道:“陛下縱聲,若我與宗瀚不這麽做,陛下勢必雷霆大怒。那次擄了遼宗室嬪妃與公主,我們也獻十名,不過,陛下將其中五賜給部將。此次獻,陛下應該還會將一半宋分賞給宗室、部將。”
搶奪異族子,向陛下獻上未嫁,原來是金人熱衷的事。
獻一事,鐵板釘釘,我無能為力。
我忙問:“帝姬中有誰染病嗎?”
“懷帝姬好像染了風寒。”完宗旺見我擔憂,不得已說出來。
“懷帝姬?”我喃喃道,懷比樂福小五個月,伶牙俐齒,乖巧溫婉,總是一副與世無爭、清和淡然的樣子。
雖然懷與我不算很親厚,但比其他姊妹來往多,我問:“懷的風寒癥嚴重嗎?”
他輕輕一歎,“據說不肯服藥,一心求死。”
想當初,我也一心求死,隻要死了,就可以無須再承更多的痛苦與屈辱。
我殷殷期盼地看著他,“懷心倔強,我去勸勸,可好?”
也許完宗旺不想看到進獻給金帝的雛一個個地病死,應允我去看看懷。
父皇最寵我,對懷也頗為寵,如果父皇知道懷染重病,想必很難過的吧。
再者,懷畢竟與我相連,我不能讓輕生。
懷所在的帳篷距我較遠,監管帝姬的金兵看見元帥的親衛簇擁著我走來,上前來問何事至此。深紅說明來意,金兵帶我們來到一頂帳篷前,深紅和淺碧隨我進去。
一盞燭火幽幽燃燒,照亮了簡陋的榻上那枯瘦的人影。帳中還有一人,是懷的宮小蘭。我坐下來,握著懷的手,上下打量著——瘦得皮包骨頭,臉白如紙,以前的纖纖玉指變五指嶙峋的枯枝,整個人看起來奄奄一息,神智恍惚。
懷看我一眼,就閉目裝睡。
“懷,雖然我們淪落至此,但是你也應該我一聲‘皇姐’。”我並不想立即勸喝藥。
“帝姬,沁福帝姬來了,帝姬可認得?”小蘭拍著懷的肩。
“金帥的人,化灰我也認得。”懷仍然閉眼,語聲輕沙啞,卻難掩譏誚之意。
“帝姬……”小蘭窘迫。
我揮手讓們都出去,“我們姐妹要說一些己話。”
深紅和淺碧不得已地出帳。
懷咳了幾聲,咳得臉頰微紅,我道:“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想罵我,就罵吧。”
徐徐睜眼,秀雅的眉目仿佛綻開一朵杏花,“你以為我不敢麽?”
我語重心長地說道:“懷,在眾多姐妹中,屬你最聰慧,你為何不明白,我們所有兄弟姐妹,父皇和其他嬪妃,等等,已經淪為階下囚、亡國奴。”
“又在教訓人了,要論最聰慧的,當然是沁福帝姬了,哪到我?”輕一笑,毫不掩飾嘲諷,“即使我最蠢最笨,也知道大宋國破家亡,我們隻不過是最卑賤、任人踩踏的螻蟻。可是,即使是螻蟻,我也不會以事敵,不像皇姐你,委承歡,奴骨,每日每夜在金帥的懷裏玉橫陳。”
“懷,你還沒出嫁,怎能說這樣汙穢的話?”聽著聲細語卻尖銳難聽的話,我不由得怒火上升。
“汙穢?我說的隻是事實,如果我說說也算汙穢,那皇姐豈不是齷齪不堪?”懷的輕笑輕靈如珠玉相擊,清脆悅耳,卻字字如刀。
下一刻,一口氣提不上來,咳起來,咳得腮邊紅,更顯病態。
溫和婉約,不曾想變得尖酸刻薄。
我扣住的手腕,低聲音切齒道:“是,我齷齪,你幹淨!如果不是我齷齪,父皇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不是我以事敵,父皇大小失可以治好嗎?如果你孝順父皇,為什麽不去殺了金帥,卻在這兒裝病扮可憐?如果你孝順父皇,為什麽不去金國宮中刺殺金帝,為我大宋出一口惡氣?為我死去的將士複仇?你病了不想活了,可是別人還想活著,別人還想著有朝一日回到中原。你想死就去死,沒人會阻止你,我會繼續取悅金帥,尋機救出父皇!”
懷本是半瞇的眼睛霎時變得清亮,像是被燦爛的日映照著,芒四溢。
我扼住的咽,漸漸用力,目兇,“你想死,是不是?現在我就掐死你,讓你早點解,無須長途跋涉地到會寧伺候金帝,更不會變我這樣齷齪不堪。”
那雙水靈的眸子溢滿淚,我更用勁地扼住的咽,淚水從的眼角下,我湊在麵前,惡狠狠道:“你不是想死嗎?我如你所願罷了,哭什麽?”
懷痛苦地“嗬嗬”氣,麵越脹越紅,越來越難過,我迫道:“不想死?不想死就求我啊……說啊……”
我略鬆五指,拚命地吸氣,卻又開始咳起來,我立即鬆開手,拍著的背,待咳嗽漸止,從旁邊的案上端來湯藥,遞在邊。
乖乖地喝完湯藥,皺著秀眉,“好苦。”
我擁著,“良藥苦口嘛,以後要乖乖地喝藥,知道嗎?”
懷“嗯”了一聲,“皇姐,我誤會你了……”
我拍拍的背,又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皇姐放心,我會活下去,至還有一點希。”
五月中旬,金國東路軍抵達燕京。
七月十二日,西路軍抵達燕京,父皇與大皇兄得以相見,抱頭痛哭。
我向完宗旺懇求讓我們五六個姐妹和父皇吃一餐午膳,他猶豫片刻便同意了。
那日,雖然不比汴京宮中的珍饈佳肴、酒珍果,卻是我們十餘年來最溫馨、最相親相的一頓飯,我們很用心地吃飯,說著鼓勵、安、窩心的己話,圍繞在父皇邊,有說有笑,當然,也有鹹、悲愴的淚水。
父皇讓我們不要擔心他,叮囑我們要好好過日子,不要激怒金人,隻要不是什麽太過的事,就順著他們的意,保護好自己。
我們一一點頭。
時辰到了,我們與父皇揮手告別。
此後,父皇、太上皇後鄭氏、大皇兄、朱皇後和幾個年老衰的嬪妃,暫時滯留燕京,預備獻給金帝的宋室雛繼續前往會寧。臨別前一晚,完宗旺讓我與父皇再見一麵。
完宗旺安排父皇的住是一座環境尚可的院落,重兵把守,有專司金人負責采買日常用,不過父皇數人必須事事親為,再不是以前養尊優的了。
房間裏,父皇拉著我的手,千叮萬囑,說了一大堆勸誡的話。
“皇兒,父皇昏庸無能,隻知詩詞畫藝,隻知樂遊趣,以至國破家亡,讓你們遭這麽多折磨苦難……為子,總歸要嫁人,假若他對你還不錯,你就安心過下半輩子,不要總為父皇著想……”
“父皇,兒臣知道往後該怎麽做。”
我知道父皇所說的“他”指的是誰,在父皇心裏,若有高枝可依,凰便可安然棲居,況且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弟,還有可能為日後的金帝。雖然我是帝姬,可是所嫁駙馬不可能是一國之主,也不可能是一國之儲君,頂多是權臣之子罷了。如今有金國皇太弟待我不錯,父皇這麽說也屬人之常。
可是,父皇的話,讓我心裏很別扭。
父皇還想繼續勸我,我連忙岔開話。
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我不得不隨完宗旺離去。
夜空高曠而深廣,月洗高枝,繁星璀璨,就像隨手在無窮盡的墨綢上撒下細小的珠玉。
完宗旺拉著我的手,眼中似有點點星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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