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陛下文韜武略、天縱英明,必將為金國最賢的仁君。有沒有我,對你的帝業與江山都沒有影響。”
他不語,眉頭微蹙,似在沉思我的話。
我淡淡而語:“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這個傳言,陛下應該聽說過。陛下以為,留下我,就能永葆帝業嗎?甚至可以統一江南、統一天下、名垂千古嗎?”
他仍舊緘默,麵沉重,好像有點驚訝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說不會放我走,你要我留在你邊,有兩個緣由,一為圓了多年夙願,二為這個傳言。”我含笑道出,心間寒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完雍鷙道,好似克製著噴薄的怒氣。
“想不到仁厚的陛下也有鷙的時候。”我笑得越發燦爛,“這一生,陛下曾經擁有最的子令福,若能統一江南、統一天下,便圓滿了。不世偉業,名垂千古,陛下英名永存!”
“三妹!”他的語氣怒火叢生。
“勞煩陛下記住,我完縵再不是昔日的阿眸,也不再是你的三妹。”我絕然道,心痛至死,“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話落,我立即轉,大步回合歡殿。
後,寂靜的夜愈發深沉。
回到寢殿,纖纖服侍我就寢。連聲歎氣,“此次被陛下逮個正著,假若夫人往後想出宮,隻怕不是易事。”
我莞爾冷笑,今夜逃走,隻是試探他罷了。試探他會不會讓我走,試探他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言強留我,試探他對我是何態度……試探出來了,他不會讓我走,他要我伴他餘生,對我說令福和我都是他深的子,其中一個緣由是那個傳言……
纖纖又道:“其實,夫人何必說那些話?又何必說得那麽絕?陛下對夫人,並非無……”
我道:“他對我並非無,卻不及對令福的;他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徒,親手傷我,你教我如何再笑對他……我和他已經完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再說什麽,靜靜退下。
這一夜,輾轉反側。
雖然完亮喜好、有眾多妃嬪,最的卻隻有我一人;雖然完亮也曾不信我,可是他是假裝不信;雖然完亮也親手傷我,然而是我傷他在先……完亮對我的,炙烈狂熱,燒傷了我,也燒傷了他自己,卻是全心全意我,將我捧在手心寵著、哄著……
曾經以為完雍對我的不比完亮,曾經以為完雍的嗬護與不會傷我,曾經以為我和他可以細水長流、恩偕老,原來,一切都是夢。
兩相比較,完亮並不比完雍差。
隻是我滿心、滿目都是完雍,一葉障目,沒有好好會、珍惜完亮對我的,才造那麽多糾葛與傷害……那是怎樣的傷害?我傷他,他傷我,互相傷害,互相折磨,彼此遍鱗傷,到最後,他因為我而命喪瓜州渡……
這一生,著一個遙遠、夢幻的男子,辜負了一個為我付出所有的男子。
這一生,我是被自己辜負了嗎?
這一生,終究癡心錯付了嗎?
這夜以後,完雍再未踏足合歡殿。
如此,過了一個月。
猜得出,他不殺我,也不放我走,就這麽囚著我。
總會想起娘親,娘親不是被金人囚著,就是被自己的兄長、宋帝囚著,境遇與我驚人的相似;總會想,被囚的時候娘親在想什麽,是否想著逃離的法子?是否心力瘁?
娘親,為什麽縵兒的遭遇和你這麽像?
七月,暑熱漸漸消散,秋風乍起,一場秋雨一場涼。
纖纖說,昨日睿兒上完課正要走,太子和兩個皇子堵住了去路,有意挑釁,出言不遜,說他的娘親是殺人犯。睿兒不堪辱,拿起案上的硯臺扔向太子,太子閃避不及,額角傷,流不止。宮人立即向陛下稟報,陛下了解了事發經過,安了太子,將睿兒帶回福安殿。
太子年已十七,竟然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出言挑釁!
今時不同往日,不知完雍會如何置睿兒。
可恨的是我出不了合歡殿。我問:“現下睿兒還在福安殿?陛下打算如何置睿兒?”
“奴婢請人去福安殿打探消息了,不過打聽不到。”纖纖亦憂心忡忡,“早前殿下憎恨陛下,不知陛下會不會借此機會重罰殿下?”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睿兒傷人,畢竟不對。”
“奴婢再去打聽打聽。”
睿兒,是娘親連累了你。
向天祈禱,睿兒千萬不要有事,睿兒……
慶幸的是,晚膳時分,小樓送睿兒回來,毫發無損。
我問小樓:“陛下如何懲睿兒?”
他回道:“陛下已懲過殿下,夫人不必再罰殿下。”
我詫異極了,讓纖纖送小樓。
沉片刻,我問睿兒:“陛下如何罰你?”
“我在寢殿等了一個時辰,皇叔就回來了。雖然我憎恨皇叔,不理皇叔,但是皇叔沒有生氣。皇叔對我說,太子出言侮辱娘親,是太子的錯,我可以告訴皇叔,讓皇叔懲罰太子。但是,我用硯臺打人,是更大的錯,假若我打死人,就變殺人犯了。”睿兒有條不紊地說道,字正腔圓,“我說我錯了,皇叔就罰我站立兩個時辰、麵壁思過兩個時辰。”
“昨晚殿下在哪裏就寢?”纖纖問。
“我不喜歡皇叔,但皇叔要我和他一起睡,說睡在小榻上會寒。”睿兒墨染的眼瞳輕輕地眨。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懲罰?”我不解,完雍對睿兒的懲這麽輕?
“沒有。”睿兒重重地點頭,“雖然我憎恨皇叔,但是皇叔說得對,我用硯臺打人就是不對。”
太子是完雍親生的長子,而且是王妃烏林答氏所出,他一向喜歡太子,給予厚。此次太子被睿兒所傷,沒想到他沒有重責睿兒,反而用一種恰當的方式教導睿兒,讓睿兒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
養子總是比不上親子,而這一次,他明顯偏袒睿兒。
這又是為何?
數日後,纖纖對我說了一個可怕的傳言。
朝堂和宮中都在流傳,完雍寵養子勝過親子,有易儲之心。佐證便是,睿兒打傷了太子,他非但沒有重懲睿兒,反而讓宮人帶睿兒到福安殿,以免睿兒到責難與傷害。還有,他與睿兒同榻而眠,對這個養子的寵可見一斑。
流言蜚語在宮中橫行,他並沒有下令止,還時常傳睿兒去仁政殿、福安殿陪他。
越五日,朝野上下又流傳出一個更可怕的傳言: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海陵郡王的餘黨利用睿兒博得完雍的寵,企圖扶睿兒坐上儲君之位,日後登基,讓金國帝位回歸海陵郡王一脈。
纖纖對我說的時候,我心驚膽。
怎麽會傳出這樣無稽、荒唐的流言?
仔細一想,才發覺這些流言的不同尋常。這些流言以睿兒為主,表麵上將睿兒捧上天,實際卻是害慘了睿兒,讓睿兒於風口浪尖。
接著,朝上發生了駭人的事。
鑒於種種流言,朝臣群激,既擔心完雍易儲,又擔心海陵郡王餘黨利用睿兒奪位,紛紛上表,說睿兒是海陵郡王的親子,不能留,理當立即死,不留禍患。
不久前,眾臣殺睿兒,完雍以妙計下,此時竟然舊事重提,置睿兒於死地。
怎麽辦?這一次,完雍會如何應對?維護睿兒,還是殺睿兒?
纖纖擔憂道:“夫人,眼下風頭火勢,怎麽辦?夫人要不要帶殿下逃出中都?”
想過帶睿兒離開,但是走得了嗎?完雍會讓我走嗎?
過了兩日,完雍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合歡殿耐心地等,相信他早晚會來見我。
他來的時候,我在後苑賞月。
他站在月裏,麵孔淡冷,袂當風,給人一種孤寒蕭蕭的覺。如水的月輝湃在他的臉上,流淌在他的眉宇間,染白了袍裾,染白了沉澱在心中的、多年的愫。
這段,經曆了多年風霜,滄桑,斑駁,不複當初的純淨與明澈。
甚至於,我本不知道他對我的究竟有多出自真心、多源自令福。
已經恩斷義絕,剩下的,僅僅是了結。
然而,心依然痛,依然翻江倒海。
完雍走過來,在我側站了片刻,終究開口:“三妹,當真與我恩斷義絕嗎?”
“你想效仿完亮,囚我一輩子?”我不答反問,裝得淡然。
“我未曾料到,你我之間會變這樣,三妹,我……”
“我也未曾料到,你我之間會出現另一座大山,令福。”
“三妹,為什麽你總是把令福想象你我之間的障礙?令福本不是什麽大山,也不會妨礙你我,我們三人可以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他對令福的未曾消逝,未曾減弱一分一毫,令福離世,將在他心中永生,永遠是他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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