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一日未理好,父王定是無法回京。
可方才胡太醫的話猶在耳畔,
萬一母妃真的病重,父王來得及趕回嗎?
且就算母妃病得不重,妻子生病,丈夫也不該不在旁。
這樣想著,琛哥兒試探的開口,“伯伯,您能讓父王快些回來嗎?”
劉暲聞言隻當琛哥還在害怕,手拍了拍琛哥兒的肩膀,“不要多想,且看胡太醫怎麽說。”
劉暲親自送劉琛回了王府,二人剛來到王府的後院,就聽得一陣哭聲。
琛哥兒聽出那是寧姐兒的聲音,忙衝進了屋,劉暲自是不好進弟妹的臥房,恰此時胡太醫從裏麵出來。
“老臣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胡太醫,昭王妃的病究竟如何,可有定論?”
胡太醫哐的一聲跪下,“殿下,王妃確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劉暲長袍下的右手微,“當真已藥石無靈?”
“回殿下,千真萬確!”
“王妃……還有多時辰?”
“長則三五個月,短則十天半月。”
劉暲縱使已經朝堂諸多曆練,此時也有些了心緒。
他稍稍穩了神,立刻吩咐暗中的影衛,“快馬加鞭去找昭王,命他速速回京,不得有誤。”
影衛領命即刻而去。
劉暲往臥房深深的了一眼,
素來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唯願仙佛真人庇佑,弟妹能撐到六弟回京。
他不希自己的親弟弟抱憾終。
臥房,劉琛看著泣不聲的妹妹,以及房那些強忍著眼淚的下人,哪裏還能不清楚。
一時間,驚恐、悲傷席卷了劉琛的心。
他做不到像妹妹那樣痛哭出聲,隻是無聲的掉眼淚。
“母妃……”
蘇妧也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但卻不知如何勸解自己的兩個孩子。
但必須做的,便是為他們打點好往後不在的那些日子。
明心和素心是的心腹,兩人有智謀有手段,替看護孩子長大不問題。
至於……
想到那個許久未有音訊的丈夫,蘇妧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年初嫁時,也曾無限歡喜,未來夫君是皇室嫡出的天之驕子,潘安宋玉般的人,屆時誰不讚好福氣。
婚後,在外人眼裏,仍是讓人欽羨的。
昭王不好,無通房侍妾,更無姨娘側妃,王府後院隻一人。
這在達顯貴之家已是見難得,更何況是在天潢貴胄的皇室。
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這樁婚姻帶來的酸甜苦,唯有蘇妧自己知曉。
劉曜對不好嗎?
好像不是,
起碼以禮相待,起碼沒有寵妾滅妻,更不曾打罵或是惡語相向;
可劉曜對算是好嗎?
好像也不算;
一樁寒冰一樣的婚姻,怎麽會好?
一個永遠捂不熱的冰塊一樣的丈夫,怎麽會好?
親十餘載,夫妻間溫的時刻屈指可數,見他笑的時候更是寥寥無幾。
除了兩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其他的……是真想不起來了。
他們之間像是一汪死水,外界的如何都激不起一波瀾。
隻是不知,自己的死,會不會是個例外。
.
登州驛館,
劉曜埋首在堆積如山的公文報,不時呷口茶水驅散困意。
但今晚不知怎的,橫豎就是看不進去,心裏躁得慌。
他手擰了擰眉心,費了這大半年的功夫,登州造假幣一案終是塵埃落定。
心間的一塊大石頭落下,按說本該是輕鬆愜意的時候,可劉曜卻總覺得哪裏不對。
近日他的右眼總是跳。
民間說法,右眼跳災,
劉曜素來不是迷信之人,可架不住這眼皮一直跳,跳的他心底真有些發慌。
困意漸漸襲來,劉曜支著腦袋靠在椅背上,本打算小憩片刻,然而剛要睡著的一刻,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響。
接著,他的隨從侍衛長明推門而,“殿下。”
“外麵什麽事?”
“太子殿下派了影衛傳了口信,讓您即刻回京。”
劉曜微怔,神有些意外,“是有什麽要事嗎?”
長明想起方才影衛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妃那樣好的人,真就……
見底下遲遲沒有回音,劉曜抬起眼,有些不耐,“究竟什麽事,別吞吞吐吐的。”
長明頓了頓,“殿下,王妃……怕是不太好。”
劉曜本渙散困倦的眼神忽的深邃而又犀利,語氣沉沉,“你說什麽?”
長明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個中屬下也不知,影衛隻是說王妃重疾纏,太醫診脈,已是……病膏肓、油盡燈枯!”
……
座上久久沒有靜,安靜的近乎詭異。
長明耐不住,緩緩抬頭看了眼。
但見劉曜怔端坐在書桌前,麵無表。
長明:“殿下……”
不知過了多久,座上的男人終於有了靜,嗓音低啞,聽不出什麽緒,“一派胡言!”
王妃尚在盛年,如何會重疾纏,更遑論藥石無靈之謬論!
長明:“來的那影衛和屬下頗為相,因此多說了幾句,世子和郡主都嚇壞了,哭作一團,府急需殿下回去主事。”
長明言之鑿鑿,劉曜沒有辦法再自己騙自己。
天下沒有活的不耐煩的人敢造他府上的謠。
隻是……
蘇氏……
患病、油盡燈枯、藥石無靈……
這幾個字像一塊又一塊的巨石,重重的砸在劉曜心頭。
怎麽可能?
他的妻子,一向漂亮又鮮活,
如何會在還這般年輕的時候患上惡疾。
心裏千般疑萬種不解,劉曜猛地起,臉看上去似乎穩住了神緒,“回京。”
長明詫異,“殿下……”
不待他說,劉曜已匆忙飛快的衝出房,親自牽了坐騎,隨即飛上馬揚長而去。
長明帶著一隊近衛隨其後。
登州到京城,即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四天四夜;
來時即便肩負假幣一案的重任,劉曜也是不急不躁,徐徐圖之;
不曾想如今返京會是這般境遇。
如今是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疾風吹在臉上,仍是冰涼骨,但劉曜卻好像毫不覺。
他腦海中全是長明的那些話,
但他不信,不親眼所見,他怎麽也不願意相信。
他出門時好好地一個人,怎麽會忽然就生病了,還病得那樣重?
府裏的下人、宮裏的太醫都是幹什麽吃的。
他揮著馬鞭,隻想著快些、再快些,
隻恨不能瞬間轉移回到家中。
有那麽一瞬,他腦海裏閃過一極為荒唐的念頭,
他希這是蘇氏誆他回家的戲言,為著大哥代下來的案子,他出門在外已有半年多,定然牽掛至極以至心生不滿。
就像二嫂那樣,隻要二哥晚歸或者什麽不順心的,就裝病嚇唬二哥,明明是極稚的把戲,二哥卻偏偏每次都吃這套。
即便心深他比誰都清楚,蘇氏不是二嫂那般刁蠻驕縱的子,
素來最是端莊識大,是萬不可能在他公務在的時候騙他回家。
可即便知道,他心也抱著一殘存的希冀,
他許蘇氏任驕縱這一回,
事後也絕不會追究,隻當憂心思念於他,
絕不生氣,
絕不!
蘇氏,騙他一次,拜托。
.
蘇妧的病越發嚴重,如今已是起都不能,日日隻在榻上躺著。
昭王妃生病的消息瞞不住,
自胡太醫來王府把脈確診後,王府日日都有人來探。
蘇妧一向與人為善,又貌賢良,人緣很是不錯。
即便是平時偶有拌不快,人之將死,很多事也都不那麽計較了。
就連一貫針鋒相對的靖王妃、祁王妃,在蘇妧的病榻前,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妯娌間,雖會掐尖要強爭個高下,可們從未想過害誰,而且家裏男人不的時候,也就彼此間能說個知心話。
如今乍一麵臨生死,怎不讓人傷懷流涕。
蘇妧已經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幾分了,幾句話便要傷很大的神。
自己的蘇妧自己有數,
怕是就在這幾日了。
太子說已讓人快馬加鞭通知了劉曜讓他即刻返京;
蘇妧不知道劉曜得知生病會是什麽神,
可會有一的擔憂?
待去的那日,又可否會有些許的難過?
應該多會有一點點吧……
畢竟兩人十多年的夫妻,哪怕沒有,多也應有幾分羈絆在。
想到這,覺自己意識又昏沉了些,
不知劉曜是否已在回京的路上,
不知他還要多久能到家。
即便已經不對他抱有什麽期,也總想臨終前能再見他一麵。
琛哥兒和寧姐兒已是連哭的力都沒有了,王府裏母親病著,父親不在,他們兄妹倆就是唯二的兩個主子。
兄妹倆似乎都在這幾日,一夜間長大。
劉琛強忍悲痛,學著平日母妃的樣子理事,同時勸寧姐不要見到母妃就哭,
若是結局注定無法改變,母妃生命最後的時也總要高高興興的才是。
.
又過了兩日,這日蘇妧的氣特別好,甚至好的有幾分詭異,
麵紅潤,毫不見病人的蒼白憔悴,連帶著說話也多了些中氣。
寧姐不懂,隻當是母妃有了好轉,心裏高興;
而邊伺候的人和劉琛都清楚,
這是回返照。
蘇妧心裏也清楚,劉曜那邊還是未有消息,也不抱什麽希了。
蘇家那邊,父親母親和叔伯,以及兄弟姐妹都見過了,要說的話也都代了,再見隻是徒增彼此的傷,母親更是在自己麵前哭得幾度昏厥。
就讓安安靜靜的走吧。
但即便已經代了無數次,還是將那些叮嚀囑托之語又重複了一次,
素心和明心跪在床前,強忍著眼淚。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看護好世子和郡主,讓兩位小主子平安長大人。”
蘇妧還是將最壞的打算說了出來,“我死後,王爺續弦再娶的若不是個好相與的,隻管去蘇府找我哥哥。”
明心:“姑娘安心,有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誰也不敢欺負了兩位小主子。”
蘇妧的手,先是了下素心,又拍了拍明心,“我本還想著好好替你們二人擇個好夫婿,終究是我這子不爭氣。”
明心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下,“姑娘,奴婢跟著姑娘,日子過得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也不遑多讓,姑娘切莫折煞我們。”
素心抹了把眼淚,鄭重嚴肅道:“姑娘,有奴婢和明心一日,一定會舍命照看世子和郡主。”
蘇妧淺笑不語,剛想要用力扶著榻上的把手站起來,忽然形一晃,兩眼一黑,在旁人的驚呼聲中失去了意識。
當日下午,王府管家徐忠向東宮、蘇府等眷家中報喪,
昭王妃蘇妧——
薨逝於建元十一年的三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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