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謝白端端,然而金電子的法務陳明華卻是真的憤怒。
「《勞法》本不保護我們企業,完全偏頗這些心不正的員工!」金電子的人事總監閆欣更是無法接,「做人事工作太難了,明明是員工的錯,明明是員工惡意騙取病假,讓企業白花錢養著,結果最後我們還敗訴!為什麼企業的負擔越來越大,就因為這些員工總是鑽著法律的空子薅企業的羊,現在醫院裡隻要認識人,開個病假單又不難,就因為能開到病假單,我們企業就要給你買單。」
盯向徐誌新:「徐誌新,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這病假單是真的還是假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招了你進來,你說你家裡困難,我幫你爭取了最高的薪酬還有公司補,平時有什麼事也對你很關照,結果你工作了才半年,就開始頻繁的騙病假。」
徐誌新嚅囁了下,最終沒有說話,也沒敢直視閆欣,頓了半餉,他才幹道:「姐,當初你對我的照顧,我都知道,謝謝你……」
「別我姐!你也沒臉謝我!徐誌新,你害我害的還不夠?就因為我幫你爭取的薪酬高,現在你要的經濟補償金也高,之前騙病假,工資也得照給,你知道現在咱們老總怎麼想我嗎?你是拿完錢拍拍屁離開公司了,你讓我在公司怎麼待?出現這種騙病假的惡劣事件,是我親手力排眾議招進來的人不說,你還竟然贏了,這對我們人事工作簡直是個滅頂之災!以後要是別人仿效你怎麼辦?我已經被公司部分了,我求求你,以後做個人吧!別再禍害別的公司了!」
徐誌新麵蒼白難看,咬了咬,艱難道:「因為我職時間短,公司要支付的經濟補償金也不多,我……我願意和解,我可以要一點補償金,隻要公司別給我開騙病假被開除的辭退書就行……」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規章製度的問題,沒有規矩不方圓,一個企業要能運營下去,靠的就是這些規章約束每個員工,一旦出了你這樣騙病假還能瀟灑拿錢全而退的人,這規章出現了,就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仿效。我們絕不和惡意騙病假的員工和解,我們會給所有員工看到公司的態度,對你這樣的人,絕不姑息!」這次說話的是法務總監陳明華了,「我們是絕對不服裁決結果的,法院見!」
陳明華的一番話說的很重,徐誌新雖然拿到了勝訴的裁決結果,然而整個人都十分沮喪和煩躁。
白端端其實可以理解他的沮喪和煩躁,經手了這麼多的勞資糾紛,除去非常數的案子裡,完全是企業一方的過錯或是勞者一方的過錯,百分之八-九-十的案子裡,企業和勞者都不無辜。
如今金電子的態度如此激烈,如此一口咬定徐誌新是騙病假,可見徐誌新也並不是全無瑕疵,他大約確實是有點不適,但也沒不適到需要如此頻繁請病假的地步,他的假條,大概率裡,確實有點真真假假的貓膩,隻是法律認可,那企業就隻能買單。
《勞法》沒法對勞資糾紛領域所有可能發生的事都事無巨細的給出規定,隻能在大方向上,傾斜保護在勞資糾紛中通常於弱勢地位的勞者,這樣的立法準則,並沒有錯。
白端端想起自己爸爸,更是覺得《勞法》不僅沒有錯,甚至有時候對勞者的保護還不夠全麵,如果《勞法》能更完善,當初自己家,也不會過的那麼艱難,自己爸爸,也或許本不會截肢……
也是因為自己爸爸的事,白端端對勞者總有一種天然的憐憫,即便像徐誌新這樣的勞者,可能也存在瑕疵,但白端端還是覺得,勞者個人相比企業,是弱勢的,是應該被保護的。
而站在律師的立場上,就更應該支援自己的當事人了,律師不需要查明事實真相,隻需要為自己的當事人在合法的限度裡爭取利益。律師沒有立場,隻需專業。
如今相比徐誌新的惶惶不安,白端端倒是鎮定自如:「就算企業不服裁決去法院,也得有理由和證據才能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按照目前的證據鏈,他們去法院,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看了徐誌新一眼,補充了一句,「除非對方找到新的證據,能夠證明你確實存在騙病假的行為。」
徐誌新磕磕又想要解釋:「我……我真的沒……」
「隻要沒有新證據證明你的病假是假的,在法律上,你就沒有。」
徐誌新點了點頭,他仍舊神不佳,非常乾癟,形容枯槁,如今得了這尚有霾籠罩的勝訴結果,更是愁眉不展。
他正打算再說點什麼,手機就響了,白端端不知道電話裡對方說了什麼,隻是掛了電話後,徐誌新本來就有些佝僂的背,彷彿被無形的重量得更抬不起來了。
白端端開車帶他去附近地鐵站的路上,徐誌新坐在車上,一直沒有說話,白端端拐彎時下意識看了一眼後視鏡,才發現坐在車後排的徐誌新,默默無聲地在哭。
他發現白端端的視線,趕手忙腳地抹了抹眼淚。
白端端憋了憋,還是沒忍住開口:「後麵有紙巾。」
徐誌新哽咽道:「謝謝。」
因為堵車,車前進得特別慢,車尷尬又詭異的安靜也被異常放大,就在白端端考慮要不要放個歌緩解一下的時候,徐誌新終於又開了口——
「我爸快不行了。」
人高馬大的男人,提起自己重病的爸爸,卻是聲音裡止不住的痛苦和難過:「我是個沒用的人,一輩子除了讓我爸為我勞吃苦,也沒讓他過上一天好日子。」
大概一旦開啟了傾訴的閥門,再開口就變得更容易了一般,徐誌新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家是農村的,條件一直很苦,我媽很早就沒了,都是我爸把我拉扯大,我因為績在村裡不錯,一路考上了鎮裡的高中,我爸東拚西湊,加上獎學金,總算最後上了個大學,學了電子機械,我本來以為隻要苦過這階段,熬出頭就行了。」
「大學裡我甚至還做了幾個機械裝置的小發明,當時很樂觀,覺得大學畢業找上工作,就能給我爸過上好日子了。隻是沒想到,如今那些好的工作,本不是有個學歷就能當敲門磚進去的,我是個農村人,沒有背景沒有人脈,大學說實話也不是頂尖的,最後也隻能去了別人不肯去的技崗,每天都得下車間,每次下班回家前,我都要洗十幾分鐘手,好把手指甲裡的機油汙漬洗掉,不讓我爸發現我一個大學畢業生,卻在車間工作……」
徐誌新自嘲地笑了笑:「我都騙我爸我在蹲辦公室呢,是那種他電視裡一直看到的白領,進出高檔寫字樓的……本來想把上學時學費的債還清了,就能讓我爸過上好日子了,結果他查出胰腺癌晚期了……」
之後的話,徐誌新已經說不下去了,他整個人陷了哽咽:「白律師,我不能被認定騙病假,否則我本找不到新工作了,我得把這個家撐下去。」
白端端看著眼前繼續堵著的車流,還有車流淚的徐誌新,心既慌又有些同的同和難過。雖然沒有徐誌新家那麼艱難,但白端端確實也會過相似的經歷……
「我再和你確認一遍,你提供的那些病假單和診斷證明,有沒有問題?去醫院查,能站得住腳嗎?」
徐誌新頓了頓:「雖然斷斷續續一直生病,但我真的不是裝的,我爸那時候診斷出癌癥,我力非常大,幾乎睡不著,變得很差,確實不斷過敏、蕁麻疹和腸胃炎還有冒,還在醫院掛了水,這都是不同科室出的病假條和診斷證明……」
徐誌新說到這裡,也很愧疚:「當時,人事部就覺得我造假病例,畢竟誰會不斷得七八糟的病呢,我也不想,但那段時間就和撞邪了一樣,這個病連著那個病,注意力也不集中神恍惚,還摔斷了……」
「但我確實對不起閆欣姐,這幾年電子機械裝置這塊市場不太好,當初招我進來,給了那麼高的工資,也是頂住了力,是我辜負了的一片心意……」徐誌新苦笑道,「這樣頻繁的請假,換誰也不會相信啊。」
白端端本來對徐誌新那頻繁的病假也抱有懷疑的態度,然而如今聽他這樣一解釋,唏噓之餘也忍不住有些同了。
當人生遭重大打擊,一瞬間病敗如山倒,卻偏偏還像徐誌新這樣屋偏逢連夜雨的形,白端端也是一步步這樣咬牙過來的。
沒有經歷過這些痛苦的人並不知道,也大概永遠無法想象真正不幸起來,一個人能有多麼倒黴,倒黴到都戲劇,都充滿巧合,都不像真的。
「你不要太有力了,案子我會全力以赴,你可以放心。」
原本白端端隻是站在工作的立場上看待這個案子,如今則在工作之餘,私心裡,也很想幫徐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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