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正是黑夜與白晝替的時刻,S市的水天相接星淡去。
B市的一棟豪宅別墅的窗帷外,天穹星也漸漸沒落,一抹弦月黯淡無。
煙霧繚繞的客廳,幾疊百元的人民幣隨意散落在麻將桌上,兩個男人歪在沙發上,睡得鼾聲如雷,呼吸中還散著濃重的酒氣。
毫無倦意的鄭偉琛走出臺,手出煙盒,發現裏麵已經空空,煩躁地丟在一邊。
“看來你今天心不錯。”調侃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與此同時,一支煙遞到他眼前。
鄭偉琛接過,卻沒有點燃,“這你都看出來了?!”
“不然你怎麽會特意我們過來,給我們送錢。”
“我今天良心發現了……”
葉正宸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麽,低頭翻看著剛剛從茶幾上順來的雜誌,其中有一頁的新聞很是火辣——天世傳太子離婚後新首度曝,與新友簡葇共度良宵。
比標題更醒目的是一組高調的恩秀,雖然沒有什麽不雅照,可兩個人深夜同遊B市城,主角的一顰一笑盡顯溫存……
他又看了一眼邊的鄭偉琛,終於明白他這一臉沉所為何來。
“聽說你要和喬欣韻結婚了。”葉正宸平靜地開口。
鄭偉琛的表明顯一愣,又很快換上嘲弄的笑意,“你消息靈通的。”
“我記得上個月你還說對沒什麽印象,想不到這麽快就有覺了……”
“現在也沒什麽印象。”鄭偉琛的角微微挑了挑,語氣像是在陳述著別人的事。
“要不要我給喬大小姐發張請柬,讓你加深點印象?”
鄭偉琛果斷拒絕:“不用!你的婚禮,我會帶簡葇去。”
“簡葇?”葉正宸把雜誌送到鄭偉琛眼前,指了指上麵真意切著嶽啟飛的簡葇,“你不是說吧?”
鄭偉琛冷冷瞪他一眼,搶下了雜誌丟在一邊。
“你不是已經死心了嗎?”葉正宸問。
“本來是死了。可是,上個月我在國際飯店的電梯裏遇見了,這次沒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
葉正宸一臉不解問:“在電梯裏,你認為能往哪兒躲?”
鄭偉琛裝作沒聽見,繼續說:“現在了很多,我可能還有機會……”
“機會?讓再毀你一次的機會?”
見他沒有回答,葉正宸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也不再多說什麽,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反正你現在這樣子,毀不毀,也沒什麽差別……”
“……”
“回頭我讓人好好安排一下,把南州酒店頂樓的套房全給你空出來,保證沒人打擾……”
“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一煙吸盡了,鄭偉琛又問邊的葉正宸:“你今天上午有時間嗎?”
“能出時間。”
“我想你幫我去看看……林近,如果方便,幫我要一張他近期的照片。”
葉正宸立刻收起臉上隨的笑意,“好!”
然後,他推掉了上午所有的日程,一大早陪著鄭偉琛去了B市第二監獄。
今天的霧霾比任何一天都沉,完全分不清哪裏是青天,哪裏是白日。
正好趕上探監日,B市第二監獄的門口滿了焦慮又惆悵的人,有兩鬢斑白的老人,有兩三歲的孩子牽著母親的手,也有茫然無助的年輕人,他們每一張臉都不一樣,卻有著相同的表——絕。
至親被關在這主要關押無期徒刑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的監獄裏,誰能不絕。
鄭偉琛坐在車上吸了不知幾煙,葉正宸才被監獄長熱洋溢地送了出來。
監獄長回去了,葉正宸才走到車邊,開門上了車。
他看看鄭偉琛麵無表的臉,將手中一張快速像的照片遞到鄭偉琛麵前,“這是你要的照片,剛照的。”
鄭偉琛看著照片,五年的牢獄生活讓林近消瘦的顴骨高高撐起,腮邊細的胡茬灰白,頭上新長出的白發直立,在照片上,再看不見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溫文爾雅。可是,他高大的材還是那麽偉岸,俊朗的五即使滄桑,也一樣有著男人磨礪後的魅力。
“他說什麽了?”鄭偉琛問,聲音聽不出任何緒。
“問了呂伯母的病,還有你的近況……”葉正宸思索了一下,才試探著說:“他還說,想再見你一麵。”
“開車吧。”
車子啟,塵土飛揚而起。
鄭偉琛關了車窗,又問:“減刑的事,怎麽樣?”
“監獄長說他表現很好,幫他申請過無期變有期,不過上麵一直不批。”
鄭偉琛點點頭,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因為他早就知道,有人想要讓他死在監獄裏了……
……
從監獄回來,鄭偉琛回了他真正的家,那個有嚴父,有慈母,但沒有溫暖的家。
推開家門,他正準備換鞋,就聽見尖銳的驚聲。他直接甩開了一半的鞋,一步幾階樓梯飛奔上樓,衝進母親的房間。
房間裏一片戰場般的狼藉,碎了一地的餐,散了一地的照片……
而他記憶中麗溫的母親此刻正像一個野一樣,死死咬著他的父親,鮮從的齒間滲出,他的父親還在盡量用最平靜的聲音安:“雅非,沒事的,你別怕,別怕……”
“媽……”鄭偉琛立刻上前抱住母親,極力安著,“沒事兒,我回來了。”
馬上鬆了口,幹枯的手指著鄭偉琛的臉,“偉偉,你回來了?你終於肯我媽了!你不恨我了?你原諒我了?!”
鄭偉琛點著頭,“媽,今天你生日,我回來陪你過生日。”
“是嗎?我生日?”
見的緒穩定下來,鄭偉琛才看向他的父親,他站在那裏,雖然材瘦小,卻有著仿佛能撐起天地的氣勢。
收拾好雜的房間,又幫父親理完傷口,鄭偉琛重新回到母親的房間,鎖上了門。
他蹲下,仰頭著呆滯中滿是哀傷的眼睛,“媽,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拿出照片,放在手中。
呆滯的眼中馬上有了焦距,然後,猛地搶走了照片,眼淚從幹涸的眼眶湧出。
他看著微笑,手指握了慘白。
五年了,自從那個男人被判了刑,就變了這個樣子。
父親堅持不送去神病院,擔心醫院的人不會細心照顧,這五年,他給最好的照顧,最小心翼翼的嗬護,可是心裏卻隻惦記那個在二十五歲時,拋棄出國,在四十歲時,又回來找的男人……
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毀了的婚姻,毀了的生活,可還是隻為他流淚……
是,是孽,還是注定了,深,緣淺?
陪著母親聊了很久,等到在藥的鎮靜下睡著,鄭偉琛收起了照片,為蓋好了被子,拉好了窗簾,無聲無息地離開房間。
下樓時,傭人已經把一桌飯菜都擺好了,父親坐在桌前等著他。
“過來吃飯吧,小吳做了你最吃的糖醋魚。”
說著,父親還把桌上的糖醋魚生地推了推,好像怕他沒有看到一樣。
這五年,鄭偉琛眼看著父親一日比一日蒼老,以前那張寫滿“階級鬥爭”的臉,寫滿了“霸權主義”的臉,現在刻上的都是一個老人花甲之年的孤獨。
有時候,鄭偉琛甚至有些懷念那個天天把“子不教,父之過”掛在邊,時時把棒舉在手上的那個嚴父。
雖然年輕氣盛時,他對父親氣過、怨過、叛逆過、反抗過,但他始終知道他們是至親,脈裏流著相同的,就算打斷了骨頭,也還連著筋。他相信,向來霸道的父親也一定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打罵他,肆無忌憚喊著——
“你要是還想再我一聲爸,就跟那個人斷絕來往。”
“你給我滾!你!你……走了就別回來!”
“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你是死是活,你毀在那個人手裏,都跟我沒關係!”
他摔門就走,斷絕關係的話張就說,本不顧及父親的,因為在他心中父親的肩膀雖然瘦削,卻沒有什麽事是他無法承擔的。
他以為沒有什麽可以擊垮父親的堅韌和強勢,卻忘了再堅韌的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會有不能承之痛。
想起幾天沒回家吃飯了,雖然沒有什麽胃口,鄭偉琛還是坐在飯桌前,陪父親吃著飯,聊著天,“爸,葉正宸又推薦了個神科的醫生,國回來的,明天我請他來家裏給媽看看。”
“哦,好!”父親連連點頭,“你媽的病最近好像又嚴重了,剛才連我都不認識了。”
“可能是暫時緒不穩定,過幾天就好了。剛才我跟聊天,又想起很多事。”
“是嗎?那你沒事兒多回來陪聊聊!”
“嗯,等我忙完手上這個案子,我就搬回家來住。”
“回來住?什麽時候?我讓小吳給你收拾下房間。”
他已經很久沒在父親臉上看見這麽真切的欣和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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