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頭看著自己的尖頭小皮鞋,忽然笑了笑。
以前在大學寢室里,做什麼都是最利落的,膽子也大,現在怎麼這麼怯懦呢?
連秦晗都說了,今天會是個好日子。
謝盈偏過頭,把被風吹的卷發到耳后:“羅什錦,我不是孩子了。”
羅什錦莫名其妙地扭頭:“啥啊?你說啥呢?你不是孩是啥啊?是男孩嗎?”
“我27歲了。”
謝盈聳了聳肩,故作輕松地說,“去年圣誕節咱們就是一起過的,那時候我已經開始等你了,我記得你說過,讓孩子表白顯得不夠爺們兒,我也不想搶這個先,但等了一年對我這種子的人來說太久了,過了今天,我就不等你了。”
羅什錦一怔,下意識去拉謝盈手腕,傻乎乎地問:“你不等我你去哪啊?”
“什麼我去哪啊,我還在帝都市工作啊,但是不等你了,和別的男人談,然后結婚生孩子唄。”
“那怎麼行!!!”羅什錦扯著嗓門喊了一句。 謝盈揚起下頜:“為什麼不行呢?”
羅什錦的臉一點點漲紅,然后把謝盈往自己邊拉了拉:“謝盈,我家條件不怎麼好......”
“條件不好怎麼了?往上數三代,誰家還不是農民了?”
羅什錦眼眶泛紅,搖了搖頭:“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聽,李楠都說我有時候說話特別墨跡,你愿不愿意......”
謝盈挽住他的手臂:“你說啊,只要你說,我就愿意聽的。”
那天他們還是打車回了遙南斜街,因為羅什錦才剛起了個話頭就停下來,他和謝盈同時開口:“大雪天的站在馬路上談心也太傻了!”
說完,兩人相視笑了。
打車回到遙南斜街街口,羅什錦拉著謝盈的手一路小跑。
他在冷風里喊著:“盈啊,咱快點走,現在條街是風口,容易著涼。”
跑到謝盈租的房子門口,謝盈著氣掏出鑰匙,邊開門邊說:“你、你怕我著涼怎麼不想著背我回來,居然帶著我、居然帶著我跑,你可太不溫了。”
出來的氣在冬夜里化白霧,一團一團呵在面前。
“也、也是哈。”
羅什錦也著氣,撓了撓后腦勺,“我一時沒想到,下次你提醒我,行不?”
謝盈把門打開,按亮墻邊的開關,在燈里笑著看他一眼:“行啊。”
住的這間房子是劉爺爺家后院的空房,臥室不算大,但也收拾得整潔的。
謝盈先進去,回頭問羅什錦:“進來呀,站門口干什麼?你要站在那兒給我講故事嗎?”
“謝盈,我其實可喜歡你了,你給秦晗當伴娘的時候我就想,這孩兒誰啊,咋這麼好看呢,要是能當我朋友就好了。”
羅什錦站在門口,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但我這想法確實像癩蛤蟆想吃天鵝......”
謝盈一把把羅什錦拽進屋里,然后關上門:“進來說吧癩□□!這大風呼呼的,天鵝快要被你敞著門凍死了!”
羅什錦被按在一張椅子上,謝盈則盤坐在床上。
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就是有種明明幸福就在眼前,他卻不敢出手去抓住的。
“我以前總覺得讓人先告白太不爺們了,但真到我開口時,我才知道有多難,謝盈,你聽我講講以前的事兒吧,等我講完,你要還愿意繼續聽,我就高白了。”
“合著你還得確定我能答應,才敢告白啊?”謝盈翻了個白眼。
“不是不是!我是想說,你別因為看到秦晗嫁給青哥過得那麼好,就覺得我也能行......”
羅什錦沉默半天,說,“我從青哥給你講起吧。”
羅什錦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他青哥,用他自己的話說,他青哥可太爺們兒太有擔當了!
其實小時候羅什錦還煩張郁青的。
羅家院子和郁家院子離得也不遠,都是遙南斜街的老街坊,兩家也是有走的,這麼一走,張郁青就了羅什錦爸媽口中別人家的小孩。
羅什錦比張郁青小2歲,對于張郁青被爸媽夸得神乎其神的言論十分不屑。
他那會兒就想:裝!哪有小孩不玩的,都是裝的!
小時候不會頂罪,稍微大點,10歲時,小羅什錦就會頂了。
羅父再說什麼“郁青這孩子懂事兒”這樣的話,小羅什錦就會梗著脖子反駁他爹:“他咋就懂事兒了?你看他爹整天在家窩著不出門也不干活兒,就靠張賺錢,郁青肯定也是那樣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羅什錦記憶里,他爹是個好脾氣的老實男人,賣了一輩子水果,別的不會,關于水果的事門兒清。
家里脾氣最暴的是他媽,整天拿著炒菜勺子罵他們爺倆邋遢。
10歲的小羅什錦那時候有兩種思維定勢:
第一,他爹絕不會像他媽一樣暴躁。
第二,他媽再罵他倆窩囊,也絕對不會離開他倆。
這兩個“思維定勢”都在同一個冬天破滅。
先是因為羅什錦說郁青“有其父必有其子”,被自己親爹一腳踹出家門,很嚴厲地他反省自己說得是不是人話。
這件事直接導致羅什錦對張郁青的印象降到零下,比冬天窗戶上的冰花還要冰。
老羅居然因為別人家的孩子踢了自己一腳,奇恥大辱!!!
那時候小羅什錦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叛逆地想:老羅要是真那麼喜歡郁青,怎麼不去找郁青當兒子,整天夸他,自己在親爹眼里就是一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廢。
有那麼幾天,羅什錦都不和他親爹說話,他覺得老羅需要反思,為了別人家的孩子踢他這件事,本就不對。
但是老羅很忙,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羅什錦也就看不出來,他親爹到底有沒有為他踢出的那一腳到愧疚。
這件事出了沒幾天,老羅上貨時把貨車翻了。
冬天路,車子剎不住,直接側翻在道路旁,人倒是沒什麼事,就是摔了一下。
最嚴重的是,他們的水果全都摔進了河里。
偏偏那一車是年貨禮盒的水果,一箱一箱套著紅塑料袋的的橘子和印了吉祥話的大富士都掉進河里,不只是賠了一車水果錢,還得給租貨車的地方車子修理費。
羅什錦第一次看他爹愁眉苦臉,卻又不舍得一煙。
那陣子羅什錦的媽媽也不好,年輕時候干過重活,一到冬天就咳嗽,咳得整個人臉蒼白,倒是難得溫地勸羅父:“春生啊,要不去張大娘家借一點吧,咱們現在沒有錢上下一批水果了,不上貨怎麼賺錢啊?”
羅父滿面愁容:“張大娘家也不容易,攢下來的錢還有一部分是郁青那個小娃娃賺來的,怎麼好意思開口。”
“那我們怎麼辦呢,賣完剩下的這點水果,我們靠什麼生活呢?”
羅什錦安靜地站在門外,看見他爸攬著他媽媽的肩頭,笑著說:“你就放心吧,我再想辦法,保證不了咱兒子吃的穿的,給我們什錦養壯漢。”
老羅眼角一笑,眼角都是皺紋,還真的像魚尾那種形狀。
難怪要魚尾紋,羅什錦愣愣地想著。
10歲的羅什錦第一次覺到生活的力,也不得不承認郁青確實有被夸的資本。
他每天吃著喝著著父母呵護時,郁青已經開始“養家”了,像個男子漢一樣。
羅什錦胡思想了一會兒,做了個決定,他要和郁青借錢。
他著頭皮跑去郁青家,站在門口又開始猶豫,那時候他還小,思想非常中二,覺得自己這是在和敵人低頭,太沒出息了。
等張郁青從院子里推門出來看見羅什錦時,毫不夸張地說,他已經哭了一個煞筆。
鼻涕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張郁青很難不吃驚,推開家門就看見一個小胖子,穿著棗紅的羽絨服,小胖手和小胖臉都凍得通紅,幾乎和服一個了,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任誰看見這場景,都會吃驚。
張郁青皺了皺眉:“要進來坐坐嗎?”
語氣聽起來一點詫異都沒有。
羅什錦那時候不覺得張郁青的平靜是淡定,他傷心地想,這人可太冷漠太沒有同心了。
越這麼想,越是覺得傷心,哭得越厲害。
順便把那種家里沒錢的擔憂、對生活力的恐懼、對爸媽的心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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