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周平桉嗤笑一聲，說完也不管什麽反應抬起腳往前走，沒走幾步，回過頭看著笑，“嘛呢，跟上啊。”

那是零幾年的北京街頭，他抱著那盆送給的洋桔梗走過長長一條街，許抒曾無數次嚐試用畫筆和紙將那個背影畫下來，形頎長，長闊肩的周平桉，曾在喧鬧的早市集上，越過茫茫人海回頭。

胡洋木起了個早，在音像店擺了會貨，玻璃櫃臺上還有口小小的電鍋，裏麵熬著金黃的小米，濃稠噴香的一鍋粥，沸水翻滾著，白的水汽茫茫升騰。

周平桉帶著人來時，他正對著鏡子用剃刀給自己修理胡茬呢，邊堆著一圈綿的白泡沫，見他們一起來的，瞬間八卦的對著周平桉眉弄眼，一副賤兮兮表。

“你小子眼睛怎麽了？這都幾點了，我看你現在是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了。”周平桉指著掛牆上的那圓盤表呲他，“給你五分鍾，早飯給你帶來了，路上吃。”

“阿妹吃了嗎？特意給你熬了小米粥，州貴老家產的黃金米，可香了，喝一碗。”胡洋木格外熱，不停的招呼許抒喝粥。

許抒輕輕擺手，莞爾一笑開口說道，“我吃過了，以後咱們見麵的日子還多著呢，喝這粥有的是機會。”

“嘖，我阿妹說話就是比某人中聽。”胡洋木也不拖拉，畢竟在部隊裏鐵一樣的紀律，說話的功夫就收拾妥當了，順道還將鍋的電斷了。“這老病了，也不值得來來回回折騰了，阿妹的心意我領了，下次就別麻煩了。”

他子耿直，說這話不像是在弄虛作假，許抒仔細盯著他瞧了眼，再也尋不到昨晚蜷在車後座的半分鬱頹靡。

周平桉練的從櫃臺下出一個牛皮紙袋，舊黃的邊已經有了些磨損，“這些都是他曾經的手記錄和檢查報告，既然去了軍部署醫那種地方，就好好瞧病。”

後半句是說給胡洋木聽的，他們都明白，周平桉不想聽他說那些喪氣話。

“是是是，聽我周哥的。”胡洋木套了件駝的長款風，咧開笑時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拎著櫃臺上的茶葉蛋和包子往外走，“七點五十，時間剛剛合適。”

音像店的卷簾門是上家店主留下的，框都翹邊生鏽了，胡洋木將拐杖撐在咯吱窩下，咬著牙往下拽，額角暴出顆青筋。

許抒想上前幫他一把，突然被人拽住，“他自己能行，隻是不利落，那腱子不是白練的。”周平桉聲音冷冷，不是和商量的口吻。

“哦。”

他沒說錯，胡洋木利用柱在地上拐杖做平衡點，右臂使勁往下拉拽，強有力的瞬間把那件風撐起。

“你倆就這樣瞧著？也不知道搭把手。”胡洋木嘖嘖兩聲，撐著拐杖跟在他們後賣慘，委屈的像隻小狗。

許抒靜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著胡洋木自己一個人說了一路的單口相聲，也是難得，沒有捧哏，他也不覺得尷尬無趣。

期間周平桉多次警告他安靜點，但人都當耳旁風，許抒卻樂意聽，因為他說的都是周平桉在部隊裏的事。

想知道他的一切。

周平桉進軍校的第二年，學習重心就從軍規軍紀和政治思想課程轉為陸地偵查實踐和武裝能訓練上。他訓練績拔得頭籌，基地的政委寫了推薦信，將他破格轉到陸地偵察尖刀連。

那年他才19歲，旁人以為軍校出來的新兵蛋子隻會紙上談兵，空學理論，幾個北京土著老兵抱團欺負人，野外訓練作戰時背著上麵把單獨行的周平桉給堵了，原本就想搶他子彈口糧一些供給，殺殺他的銳氣。

“嘿，你猜怎麽著。”胡洋木還買了個關子，“幾個魁梧練的壯的一米八幾大漢一塊上，猜我周哥怎麽著。”

許抒心怦怦跳，這是第一次聽說周平桉在部隊裏被人欺負的事。

以前，父親許立峰隨口提起的都是周平桉的好績和新紀錄，一直天真的以為，周平桉在部隊裏過的很好。

沒想到，除了訓練很苦，還要經曆這些事。

弱強食在那裏麵不存在，他們會抱團排欺負人，隻要沒背景，就得認欺負。

除非有真刀實槍的本事，欺怕的才不敢輕易挑釁。

“我憋不住了，周哥一挑五，幾個人的裝備口糧供給全被收繳了，就這樣他還破了斬首敵方的時間記錄。那地荒山野嶺，鳥不拉屎，連個地圖都不配，隻告訴我們有片沼澤和幾個山頭，那群欺負人的老兵甚至把我周哥騙到了雷區，想的就是打不過炸他，沒想到直接被我哥秒了，多行不義的還把自己人炸了。”

胡洋木狗肚子揣不住饃，在別人刨問底前就全說出來了，“他解決完那群人，還有力排雷翻山，那地的灌木叢得高到腰，視野極差，地形幹擾太強。”

說起這些，胡洋木一臉驕傲。

相比之下，當事人周平桉倒像個沒事人一樣，麵平靜，目不斜視的開著車。

“欸，阿妹你這也未免太平淡了吧，好歹給點反應。”胡洋木裏塞著個茶葉蛋，腮幫子鼓鼓囔囔的連話都說不清，瞪著眼睛期待地看。“我哥不帥嗎？一挑五，全是尖銳部隊的老兵，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沒完了是吧胡洋木。”一直安靜開車的周平桉突然開口，微微皺著眉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

胡洋木簡直就是小迷弟，他不死心的追問著，“真不帥嗎阿妹？”

“帥。”被逗笑了，下意識的就回他，似乎是覺得自己還不夠捧場，又認真加了句，“真的帥。”

周平桉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猛地攥，側過頭認真的看了一眼。

車穩穩當當的停在了白線裏，周平桉拉了手剎，有些不自然的咳了聲，“到了。”

胡洋木趴在窗戶上向外看，忍不住低呼，“這是醫院？都可以直降一架飛機了。”

白的大樓矗立在那，整齊劃一的樓宇，正中央的樓宇前升著兩麵旗幟。

最高的是國旗，一旁的是八一軍旗。

它們鮮紅的旗幟迎風飄揚。

胡洋木拄著拐杖從車裏下來，麵向旗幟的方向站穩，整理好領，神肅穆威嚴的抬手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