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的眼淚會為誰留一輩子,所有傷口終會癒合。
那些嘶吼的、痛哭出來的聲音,就是暴於下的傷口,他們看上去猙獰狼藉,卻也恢復得最快最簡單。最難的是那些放在暗舐的傷口,它們被人藏起來,在暗默默潰爛,發膿,反反覆復紅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回到家裡時已是夜裡,眾人散去,隻留衛家人回了衛家。
大家都很疲憊,楚瑜讓廚房準備了晚膳,讓一家子人一起到飯廳用飯。
因為驟然了這樣多人,飯廳顯得格外空曠,楚瑜留了那些故去的人的位置,酒席開始後,就給眾人倒了酒。
「這是我父親埋給我的兒紅,如今已足十五年。」
楚瑜起倒著酒,笑著道:「我出生時我父親埋了許多,都在我出嫁那日喝完了,唯獨最好的兩壇留下來,今天就都給你們了。」
說著,回到自己位置上,舉杯道:「今日我們痛飲一夜,此夜過後,過去就過去了。」
你我,各奔前程。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然而在場的諸位夫人,卻都是明瞭的。
所有人沒說話,片刻後,卻是姚玨猛地站起來,大喊了一聲:「喝,喝完了,明天就是明天了!」
說著,姚玨舉起杯來,仰頭灌下,吼了一聲:「好酒!」
姚玨開了頭之後,氣氛活絡起來,大家一麵吃菜,一麵玩鬧,彷彿是過去丈夫出征後一個普通家宴,大家你推攮我,我笑話你。
王嵐懷孕不能飲酒,就含笑看著,姚玨看上去最豪氣,酒量卻是最差,沒一會兒就發起酒瘋,逢人就開始拉扯著對方劃拳喝酒。張晗被拉扯過去,兩個人醉在一起,滿說著胡話。
「我們家四郎,你別看指頭斷了,可厲害了,那銅錢大這麼孔,他百步之外,就能把銅錢釘在樹上!」
「四郎……算什麼,」張晗迷迷糊糊,打了個嗝:「我夫君,那纔是厲害呢。我頭一次見他,花燈節,有人調戲我,他手裡就拿著一把摺扇,把十幾個帶刀的人,啪啪啪,」張晗手在空中舞了一陣子,嘟囔道,「全拍到湖裡去了。」
喝了酒的蔣純聽到們誇自己夫君,有些不開心了,忙加了組織,開始誇讚起自己夫君來:「我們二郎啊……」
楚瑜和謝玖酒量大,就在一旁靜靜聽著。
某些事上,謝玖和楚瑜有著一種骨子裡的相似。比如說喝酒這件事,謝玖和楚瑜都是一口一口喝,隻要察覺有輕微的醉意,們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後,繼續喝。
從容冷靜,絕不容許半分失態。
然而這一夜,們優雅喝著酒,卻失去了那份控製。謝玖麵帶著紅,轉頭看著楚瑜,含著笑道:「有時候我覺得咱們是一樣的人,但後來發現,你我不是一樣的人。」
「你啊,」抬手,如玉的指尖指著楚瑜心口,「心裡還是熱的,還像個孩子。」
楚瑜輕笑,卻是道:「你以為,你不是?」
謝玖沒回話,突然回頭,同後侍道:「拿琴來!」
「以前阿雅喜歡聽我彈琴,你別看他出在衛家這樣的武將之家,卻是個比世家公子還要雅緻的人。」
謝玖說著,看見琴被侍抱了過來,直起道:「如今我再給他彈一次琴吧。」
說著,走到中央去,從侍手中接過琴,席地而坐,撥了琴絃之後,輕輕奏響。
這是一首小調,音調溫和清淺,也聽不出是哪裡的曲子,溫婉安靜,彷彿是跟著月涓涓流。
「狼煙點九州,將軍帶吳鉤,我捧杏花酒,送君至橋頭……」
「三月春暖,簪花侯城門,且問歸來人,將軍名可聞……」
楚瑜靜靜看著謝玖,琴聲響起時,眾人便停住了聲,沒有多久,大家便跟著唱了起來。
們都是大好年華,楚瑜看著們唱著這小調,一時竟有些心上發悶,端著酒走出門去,便看見衛韞坐在長廊之上,靜靜看著月亮。
酒氣讓覺得有些燥熱,走到衛韞邊,坐下來道:「小七怎麼沒去睡?」
衛韞帶著傷撐了一天,早就扛不住了,於是楚瑜便讓他先去睡了。
然而卻沒想到,這人一直坐在外麵,並沒有離開。
下午下過小雨,夜裡卻是天朗氣清,明月當空,空氣裡瀰漫著雨後的味,連帶著泥土的清新。
衛韞靜靜看著月亮,卻是道:「我以前經常聽這些調子。」
楚瑜沒說話,衛韞繼續道:「以前很喜歡,每次聽我都覺得,好像自己所有努力都有意義。我沒有哥哥們那麼大的心,我就覺得,我之所以手握長槍在沙場拚命,就是為了家裡這些人。我想看們每天這樣開心,唱歌跳舞,思索哪一種胭脂更好看。」
「可是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衛韞苦笑了一下:「我今日聽著這些曲子,卻覺得……」
他頓住聲,思索著接下來的詞語,楚瑜抿了一口酒,慢慢道:「覺得什麼?」
「我終究……沒能護好們。」
衛韞轉頭看向楚瑜:「嫂嫂,我是不是太沒用?」
聽到這話,楚瑜仰頭將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完,隨後站起子,將頭上素白髮帶一拉,頭髮便散落下來,隨後用髮帶將所有頭髮係在後,走到庭院兵架邊上。
而後將長槍從那兵架上猛地取下,手上那長槍。
「小時候母親總想讓我和妹妹一樣學著跳舞,學彈琴,學寫字,學唱那些咿咿呀呀江南小調。可我卻都不喜歡,我什麼都做不好,除了手中這把長槍。」
說著,楚瑜手中長槍一抖,一手持槍指地,一手負在後,慢慢抬頭,目落在衛韞上:「無他可悅君,願為君一舞。」
音落瞬間,長槍猛地探出,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
裡麵是子的歌聲,外麵是長槍破空淩厲的風聲。
明月落在那素白的影上,合著那溫和的音調,一瞬之間,衛韞覺得麵前彷彿是一個好的夢境。
夢境裡這個姑娘,如此堅韌,如此強勢,的長槍猶如遊龍,帶著不遜於當世任何英雄年的寒。
楓葉因作緩緩飄落,了月下唯一的暖,十四歲的衛韞盯著楚瑜,眼睛一眨不眨。
他從未見過這樣麗的景,這樣的麗不是一種單純的景緻之,它彷彿帶著一種無聲的力量,像一雙手,扶著已經搖搖墜的他慢慢站起來,他目一不盯著那姑娘,聽著後傳來的歌聲。
「春看河邊柳,冬等雪白頭。與友三杯酒,醉臥春風樓。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那子眉眼裡帶著明亮的笑意,長槍帶著劃過黑夜。
直到最後,琴聲緩緩而去,子在空中一個翻,長槍猛地落地麵,單膝跪在他前,揚起頭來。
明亮的眼在月下帶著笑意,帶著毫不遜於男子的爽朗豪氣。
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這詩詞哪裡隻能是留給那衛家男兒?麵前這個姑娘,又怎麼不能是最風流?
衛韞看著,聽含笑開口:「衛韞,我不需要你護著,我們誰都不需要你護著。」
「你隻要你好好當你自己,那就夠了。我在這裡,」聲音越發溫和,「一直都在。」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麵前手執長槍,單膝跪前的,如玉的麵容上浮現出笑意。
「上次你給我了一朵花,換我以後高興一些。這一次你給我這一隻舞,我該給你什麼呢?」
沒想到衛韞這麼說,楚瑜挑了挑眉頭:「你能給什麼?」
衛韞沒說話,在楚瑜問話那瞬間,他腦海裡猛地閃過一句話來。
能得此一舞,願死效卿前。
這話止於齒,他默默看著,好久後,卻是笑了。
「我很高興。」
他認真開口:「嫂嫂在,我真的,很高興。」
月很亮,楚瑜歪了歪頭,帶了幾分孩子般清澈的笑意,靜靜看著他。
那一晚上大家鬧了很久,終於才各自睡了。
這一夜彷彿是將所有宣洩至盡,那些或者痛,都隨著歌聲夜而去。誰都知道,日子要往未來走。
一夜宿醉之後,等第二天楚瑜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楚瑜讓人梳洗過後,沒多久,謝玖讓人通報,而後走了進來。
楚瑜正在吃東西,見謝玖過來,不由得有些詫異:「怎得來這麼早?」
「也是時候了,」謝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苦不甘,卻也是下定了決心,走進來道,「我是來找你幫個忙的。」
「你說吧,」楚瑜看的神,就大概猜到了的來意。其實這話也已經等了很久,謝玖能撐這麼久,本來也在預料之外了。於是也沒有推辭,招呼著謝玖坐下來。
謝玖坐定下來後,抿了口茶,躊躇了片刻,終於是抿了抿道,「如今五郎已經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