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敬承輕輕地將手覆到姚逸肚子上，隔著幾層服，其實不到什麼，只是一想到里面有個小娃娃，覺就變得奇妙。

家屬院在老城區中心，城市逐漸向東發展，城東有家蔥油拌面，杭敬承很喜歡。

不過那時候通還不算方便，家長工作忙，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坐公去那麼遠的地方，他沒吃過幾次。

后來有天，杭誠下班后特意穿過半個城帶回來一碗面。

杭敬承驚喜，將手里的棋譜丟下，去廚房找筷子。杭誠在餐桌旁等他，看著他狼吞虎咽，溫和地說：“敬承，爸爸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杭敬承心里咯噔一聲。

“是這樣，媽媽要生產了，到時候王姨得照顧和小寶寶，可能就顧不上你了，你以后去姑姑家住，怎麼樣？”

“好啊。”杭敬承點頭，頓了頓，繼續夾面條，不經意地問：“爸，我得住多久？施爺爺約我春天去東湖釣魚玩。”

“姑姑家離這里不遠，你想回來隨時回來。”杭誠說。

就是不用搬回來了。

杭敬承低頭，用筷子撥開碗里新鮮的蔥花芝麻，熱騰騰的蔥油醬油和小麥面條的香氣直往鼻腔鉆。他一筷一筷將面往里塞，直到再也塞不進去，差點作嘔。

很久很久以后，杭敬承才知道，這個決定，姚逸在得知自己懷孕時就做了。

畢竟不是親生的。

萬一覺得父母更喜歡弟弟，萬一覺得弟弟分走自己的質條件。

萬一嫉妒新生的親生的弟弟，會傷害自己或者別人。

杭敬承對這個解釋啞然。

他知道自己什麼份。他要的真的沒有那麼多。

后來杭敬承再也沒吃過蔥油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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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樾陳和住在森林公園附近的別墅區，跟杭敬承中考后報考的三中有段距離，他每天通勤都得花一個多小時。

“哥你到底為什麼啊。”秦典打哈欠跟在杭敬承后。

“我也想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走路過來接人。

杭敬承自行車沒法丟下，也沒法載人。他剛打球拉傷，無語地推自行車，腳微跛。

“我是說三中不是最好的高中啊，而且離你姑姑家也不近，明明可以去省實驗，每天花倆小時上下學。”

秦典嘀嘀咕咕，“雖然說這里跟我們八中離得近吧，但是你也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啦，還是學業為重......”

杭敬承更無語。

他全不理秦典，推車走在前面。

三中坐落在老城區，從其中穿行而過，自行車很多，老舊的電線如蛛網般在一二層錯，偶爾垂落一截。開在居民樓一層的小店沒有華麗的招牌，紅底白字寫著李記蒸包或者煙酒百貨。大黃狗趴在秋末的街頭吐舌頭，目送汽車穿行而過。

路上很快經過一株歷史悠久的海棠樹，秦典說可惜現在是秋天，四五月份花枝盛開的時候很壯觀。

“哎你說這凌霄花怎麼就能開這麼久呢。”秦典說，又指著紅墻說：“你家好像就在里面？嘶，我看到警衛員了。”

杭敬承這邊沒理他，因為見個小姑娘，非要塞給他一盒膏藥。

僵持片刻，杭敬承到底沒收下，小姑娘拿著東西黯然離開。

“我靠，這不是那誰，隔壁那學舞蹈的校花嗎？怪不得這麼漂亮。”

“這你都知道？”杭敬承瞥他一眼。

“這你都不答應？暴珍天啊暴珍天。”秦典痛心疾首。

“殄。”

“？我想都沒辦法啊。太氣人了，你說你這張臉不好好用你給我啊，這大，你保持什麼距離啊艸......你不會喜歡男的吧？”秦典的表忽然從痛心變若有所思，然后逐漸變得驚恐。

杭敬承：......

“滾。滾遠點。”

夜幕漸漸降臨，經過立橋，街邊多了些小吃攤和煙火氣，賣把子的攤位永遠紅紅火火，一些剛下班的都市男排起隊伍。

“哎，那小孩，跟你弟長得好像啊。單眼皮，尖下，人中有點長，秀氣......我靠這個角度更像，跟姚阿姨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杭敬承忽略秦典的喋喋不休，經過金屬鐵皮餐車時多看了兩眼。

薄金屬板上倒映的人臉悉又陌生。

杭敬承知道自己長得很符合大眾審，但他并不很喜歡這張臉。

他希自己是單眼皮，尖下，長人中，秀氣。

這樣，也許他也可以為唯一。

這天回到家里，氣氛不大對勁。杭樾換了服，明顯打扮過自己，常年挽起的頭發放下來，顯得溫，眼眶卻紅紅的。

他問怎麼了。

杭樾啞著嗓子陳旭出來，然后讓杭敬承哥哥。

杭敬承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禮貌又不失親切地打招呼。

然而他心里卻下意識地、可悲地、可恥地滋生擔心這種緒。

杭敬承那幾天疑神疑鬼，每天留心著杭樾陳和的對話，或者是陳旭的態度，并沒有發現什麼。

他笑自己多心，并為自己的多心到愧疚。

然而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杭樾有天以為杭敬承不在家，在客廳跟陳和討論杭敬承的去留問題。

“......小旭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但是敬承畢竟在我們邊這麼多年？總不能把他送回去吧，你覺得呢？......”

“誰不疼自己孩子呢，你想小旭想得多厲害自己知道。誠弟那邊肯定也盼敬承回去啊，小時候多寵他，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現在不是有維伊麼.......”

“再說，過段時間再說。”

夫妻倆語氣并不激烈。

杭敬承在角落呆了好久。

這天之后，杭敬承沒有跟任何人提過自己聽到的這段對話和這種心思。

有天在便利店買水，到一個小孩，似乎是看上一個頭繩，問可以買嗎。

這位瞧著并不富裕，跟小孩爭了幾句，大聲去問售貨員，要幾塊錢。小孩被吼得臉紅，猶豫片刻，還是去問了售貨員。

售貨員說五塊，瞪小孩，從手絹里翻出一張五塊錢，甩到地上。

當時杭敬承旁邊是施鑫，他幫小孩撿起錢，買了頭繩，趕去追。然后他跟施鑫說：

“十三斤。我覺我就是那個五塊錢的頭繩。”

就是可以買。但是這個錢啊，得扔到地上，才能匹配他的價值。

施鑫沒聽懂。

后來杭敬承自己覺得這話不妥。

再也沒有提過。

雖然陳和心疼親生兒子，了送杭敬承回去的心思，但杭敬承畢竟察言觀會來事——陳旭喜歡上世紀的港城爛片，杭敬承補了許多七八糟的片子。后來陳旭被他拿下，公開表示希他能長久住在家里。

如果杭敬承想的話，這種局面大概可以維持下去。

但是某個早晨，他忽然就不想了。

這天早晨天氣沉沉的，飄起雨，街邊不知道哪個店在放鄧麗君的甜，他因為發燒沒什麼力氣，騎車背著空餐盒，路過早餐店時應該買早餐，也忘記了。

他忽然崩潰。

在那些重復的看不到未來的生活面前，他如此渺小，束手無策。

他于是在飛馳而過的車輛面前放棄了對自行車車把的掌控。

杭家姐弟畢竟年近半百，什麼事都經歷過，很快猜出他的心思，并對此表示不解。杭敬承只說自己是一時沖，一時糊涂，他們并不懷疑這個說法。

關于早慧這件事，是杭敬承十歲之前，去江城時，遇到昌明法師，他點破的。

早慧的人是沒有配備鎧甲就要去荊棘里打滾的。

車禍這事發生在高一上半學期，因為全多出骨折和損傷，杭敬承足足休息了七個月，于是次年重讀。

關于陸敏，他在第一個學期其實并沒有什麼印象。育課上因為太張，他留意了一下。后來音樂課上，老師挑人隨便唱什麼，唱了首非常有年代到甜。

他當時剛重溫了張曼玉和黎明演的甜，因此多看了幾眼。

重讀這年，杭敬承找了個借口，不住家里，在外面租房住。杭誠杭樾默契地不提他的去留問題，但每家都會給他生活費，質方面，杭敬承從小就沒被虧待過。這讓他在被告知自己要去京市陪弟弟讀書后，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絕。

已經得到那麼多了。

還能提什麼要求呢。

杭家真切地給過他良好的教育和優秀的出，所以他應當，也必須心懷激。

他的確心懷激，所以做了許多違背本的事。比如他并不喜歡圍棋，但是杭家有些事需要仰仗施爺爺，他就得跟他搭上話。

沒人要求他這麼做，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這麼做，大家都會開心。

杭敬承在即將離開歷城的這個學期，緒跌到谷底。

托那場車禍的福，他時常有借口不參與集活。廢舊的教學樓是他的基地，懶得回出租屋，就在這里休息。

偶然發現的一天，有個生在空教室里練吉他。

很糟糕的曲子，并不適合。

他仔細忍了忍，發現是那位容易害張的小同學，于是放輕腳步，沒打擾。

《倔強》這首歌很不適合，自己唱著也別扭，被這歌聲折磨幾天后，試探在墻上抄了點別的歌的歌詞。

果然練習之余會彈那些歌。

比如甜，比如大城小。

的曲庫非常古老，偶爾也有些近點的，比如凰傳奇。偶爾哼兩句，并不唱就是了。

陸敏大概知道他的存在，不過不清楚他的份，也并沒有想要跟他見面的意思，只是日復一日地練習。

他也就更大膽地在黑板上留下更多字跡。

有時候故意逗，說中午要開會。

陸敏急急忙忙跑回去，又急急忙忙跑回來，抱著吉他坐在窗邊生悶氣。劉海噠噠地粘在臉頰旁邊，半晌，一也不。

可是就算這麼生氣，在看到他發牢的只言片語后，還是會給他留薄荷糖——綠包裝紙的檸檬薄荷糖。

那天還破例唱了他抄在墻上的歌。

當你在穿山越嶺的另一邊

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

不清楚到底是因為那天孩刷得泛白的鞋子點地時噠噠的聲音，還是不暖不燥的天氣，是額前絨絨的碎發，還是柱里浮游離的塵土，是溫里帶著憤怒又無力的聲嘶力竭，還是那吉他老舊的面板上細微的裂痕——他久違地到鼻酸。

生死一瞬間，他經歷過，卻從來沒有悟過。這歌短短的瞬間里，仿佛能在上看到答案。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竇初開，到底什麼才算喜歡。他知道自己必然會離開，能做的只有撿走叢致遠丟下的的那盆水仙花，或者是趁某個下雨天，在公告欄更換之際，剪走那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