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妙周殺氣一凝,聲調雖低,卻自有沉如山巒的懾力:“你說誰是叛徒?”
方才還充斥著諸多笑聲的大堂,瞬間靜默無聲。
謝鏡辭倏然抬眼,與溫妙所在的這桌果然了被集注視的焦點。
只可惜這個“焦點”好像不太妙,絕大多數人的視線里都帶了幾分類似于看待癡傻病人的同,數幾個,還毫不掩飾眼底的厭煩。
溫妙在這群人里的風評,似乎不是很好。
“哈,你還心心念念想要幫他?”
那人哈哈大笑:“溫妙,你尋遍蕪城埋骨地,這些年來可曾有一一毫的收獲?他分明就是離開鬼域,去了外界福,只可憐我們死去家人的仇,永遠不能報了!”
溫妙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叛徒明明——”
“妙。”
話音未落,跟前便出現一道高大的影子。
據《鬼域生死斗》描述,付生與周慎的格相差很大,后者是傳統的瘦高劍客形象,用刀的付生則瘦弱矮小,為此被笑話過不回。
此時周慎往前一站,立即覆下一片濃郁漆黑的影子。
他神淡淡,并未表明立場:“你醉了,回家歇息吧。”
溫妙氣急:“我沒喝酒!”
周慎一言不發著。
“你看,還是咱們周館主好,可見面由心生,付生那矮子,看長相就是鬼鬼祟——”
那人沒說完的話盡數卡在嚨。
他被潑了滿臉酒。
然而潑酒的人并非溫妙,而是另一個未曾謀面的年輕姑娘。
“大叔,你喝醉了,還是趕回去歇息吧。”
謝鏡辭將周慎的話原樣照搬,慢悠悠把酒杯放回原位,還想繼續說話,卻被溫妙拉了拉袖口。
眼底雖仍有怒氣,但顯然要比之前消弭許多,勉強穩住心思,傳音道:“沒必要和他們起沖突,這里待不下去,我們先走吧。”
醉酒的男人懵了一瞬,很快破口大罵。周慎上前將他攔下,溫妙則與前者換一個視線,眸一暗,領著旁的小姑娘大步離開。
場面一團糟。
溫妙走在前面,謝鏡辭看不清的神,只能匆忙起裴渡袖口。等三人像火車車廂一樣連著出了武館,才發現已經時至傍晚。
“抱歉,是我沒能控制緒,讓你見笑了。”
溫妙深深吸氣,松開手里的袖:“那人說的話……你要習慣,莫要與他們起沖突。”
在蕪城里,對付生懷有惡意的人不在數,更難聽的話,也并非沒有遇見過。
溫妙嘗試過大打出手,也有過極力爭辯,但所有人都覺得,是被付生迷住心竅昏了頭,竭力做出的一切,反而讓了個可憐的笑話。
“我方才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些事沒做完,不如你與裴公子先回客棧,等明日——”
說著一頓,很快勉強出一個笑臉:“等明日,我再好好款待二位。”
謝鏡辭覺得的神不太對勁。
仿佛過了今夜,他們就很難再見到一樣。
“其實——”
潛意識告訴,今夜會發生一件大事,留給所有人的時間所剩無幾。
因此謝鏡辭言簡意賅,省略其它所有繁雜的步驟,直接開門見山,用了不大確定、有些猶豫的語氣:“我猜到一個付生可能的去,雖然幾率不大……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看看?”
溫妙對付生最是上心,謝鏡辭本以為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但不知為何,對方似是有些急躁,一眼天邊而出的月亮,竟然搖了頭:“我今日尚有要事,既然沒有太多幾率,不如謝姑娘先行去查探一番。”
聽過太多類似的話,曾經無數回前往埋骨地,在一次次的九死一生中,逐漸喪失了耐心。
面對區區一個來自外界、對當年所有事都一知半解的小姑娘,溫妙并不信。
老實說,謝鏡辭本人也并沒有太大把握。
但還是嘗試開了口,試圖爭取一些來自對方的信任:“金武真,他就是當年出賣所有人的叛徒,也是曾被付生舍命相救的男孩子,對不對?”
溫妙形一頓,停下正離去的步伐。
察覺到對方這一瞬間的怔忪,謝鏡辭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
猜中了。
當時看《江屠傳》,曾把自己放在江屠的角度,認真思索一切事的源頭與經過。
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以他自負狂妄、不信旁人的子,被特意安在蕪城統管一切的眼線,最有可能的份,就是曾經出賣過所有人的叛徒。
那叛徒劣跡斑斑,為蕪城眾人所厭棄,這將為他被江屠握在手里最大、也是最致命的把柄,能夠確保不會背叛。
與此同時,為了不讓份敗,他還必須時刻小心,掩埋好關于五十年前的那場真相——
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更加忠心,更加兢兢業業。
而讓罪該萬死的叛變者一躍為全城領袖,也恰好能滿足那位暴戾魔修的惡趣味,實現對整座蕪城的報復。
這是一出無聲卻弘大的恥笑與辱,江屠樂在其中。
確定了這一點后,就能順著所有線索剝繭,一點點往下。
莫霄曾坦言,金武真是個從來都佝僂著背、矮小胖的老頭。
而那日與溫妙相見,曾不明緣由地停頓半晌,說起一個被付生救下命的男孩。
溫妙居高位,從在宴席上斬釘截鐵認定叛徒另有其人,就能推測已經查清了那人份。
而縱使表面看來大大咧咧,實則心機暗藏,有著自己的思忖。
謝鏡辭聲稱自己來自外界,卻并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如今又恰逢江屠來到蕪城,全城加戒備,若說他在這個時機又派來一名臥底,那也并非全無可能。
所以溫妙不可能把調查出的一切全盤托出。
但與此同時,也留了個似是而非、曖昧不清的小勾,或是一個悄然的提示——那個被“不經意”提及的男孩。
他出現的時機過于古怪,像是一把被刻意丟出的鑰匙。
既然是男孩,形就定然不如年人那樣高大。
當年蕪城的所有百姓都被憤怒與仇恨支配,哪里會想到,那個矮小不堪的老翁,只不過是個上胡須的十多歲小。
之所以佝僂脊背,則是為了掩飾逐漸拔高的量,江屠必然給他傳輸過修為,不出數月,便讓“金武真”的長永遠停留在屬于男孩的,也是老翁的模樣。
荒唐荒謬,可它的的確確發生了。
“我猜出了付生所在的地方。”
謝鏡辭將這句話重復一遍,暗自攥袖:“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看看?”
溫妙定定與四目相對。
沒有更多言語,持刀的小姑娘突然形一。謝鏡辭輕步前行的剎那,轉過頭來問:“在蕪城城墻邊上,最偏僻的地方在哪里?”
沒做多想,順手指了個方向。
于是謝鏡辭當真沿著那方向去了。
……胡鬧。
莫非之前連方向都沒確定麼?
溫妙眼底暗翻涌,遲疑須臾,終是一言不發跟在后。
與蕪城中央不同,貧民們所在的長街燈火黯淡,即便有幾抹蠟燭的影子,也模糊得如同鬼影。
謝鏡辭拉著裴渡袖不斷往前,最終停下的地方,是一堵魏然而立的高墻。
“他不可能在埋骨地。”
溫妙在遠停下,嗓音然:“我不是說過嗎?我曾無數次前往那里,從來都——”
說到這里,突然停下。
墻邊的謝鏡辭并未做出回應,而是默然俯,用指節敲敲墻壁。
溫妙覺得瘋了。
那座墻……絕不可能被摧毀,倘若被中途破開,鋪天蓋地的魔氣狂涌而,城里的人們不會毫無察覺。
并非沒有過這個瘋狂的念頭。
可一旦墻結界被破,魔氣便會肆無忌憚瞬間涌來。毫無靈力的尸絕不可能充當結界的作用,就算江屠在那之后迅速砌墻,也一定來不及。
如果付生死后被放進墻里……一定來不及的。
突然想到什麼,眼眶兀地發熱。
這一切設想的前提,都是“付生死后”。
倘若城墻破碎的那時……他還活著呢?
謝鏡辭找了很久,從臨近傍晚,一直到暮徹底鋪開,暗沉沉的墨浸每一空氣。
在悠久而漫長的寂靜里,忽然響起裴渡的聲音:“謝小姐。”
他猜出謝鏡辭的用意,打從一開始就與分散開來,用指節敲擊冰冷堅的墻。
當聞聲抬頭,一眼就見年人修長拔的影,以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謝鏡辭緩緩向他靠近,深吸一口氣。
指節重重撞擊在高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