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開啟時的巨響猶如猛嗚咽, 在混沌夜中,肆意啃噬蕪城的每角落。
尚未睡的人們皆在同一時刻聞聲而出,無一例外滿懷好奇, 要一睹外界修士的風姿。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 為蕪城的實際掌權者, 江屠本應按照慣例,候在鬼門旁側迎接來客, 如今卻不知出于何種緣故, 一直沒有現。
與之遙相呼應的, 是攬月閣中耐人尋味的轟然響聲。
老實說,置于這座富麗堂皇的高閣之, 溫妙的并不怎麼好。
準確來說, 應該形容為“糟糕頂”。
今夜發生的一切,全與的預想截然不同。
據消息網得來的報, 自從付生刺殺失敗, 江屠整日擔憂有人效仿,于是雇傭了四名修士,每日流護在自己側。
溫妙為今夜的復仇準備許久, 最初定下的計劃,是偽造一份與周慎相同的請柬,以邀者的份名正言順進攬月閣頂樓。
既然被雇傭的四人是流保護,那麼在場需要戒備的對手,唯有江屠與另一名元嬰左右的魔修, 就算周慎還沒離開, 以溫妙對他的了解,應該不至于向出手。
周慎雖然頹廢,可至骨氣還在, 如果時機,說不定能與并肩作戰。
勝算不大,但仍有希。
然而從推門而的那一刻起,事就全然偏離了計劃——
洶涌劍氣轟然四散,將整個人震得后退一步,至于那劍氣出自何人之手,溫妙一眼就能認出。
可為什麼……周慎會搶先和他們打起來?
更令意想不到的是,江屠那廝的貪生怕死程度遠遠超出想象。
他生謹慎,猜到蕪城之中民心不穩,竟在今夜把四名護衛全部召集在邊,確保一個平安無事。
因此當溫妙步大堂,首先見到持著劍的周慎,以及同他纏斗的四道人影。
而那位貨真價實的暴君懶洋洋坐在席位上,頗有興致地看著好戲,仿佛正置事外觀賞一出貓抓老鼠的鬧劇,實打實的惡趣味。
察覺到有人突然闖,包括周慎在,堂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投來視線。
周慎眉頭擰,正開口,便被疾風驟雨般的攻勢瞬間侵占所有注意力;其中兩名鬼修短暫換眼神,很有默契地轉換目標,一齊朝攻來。
于是由極度不公平的四打一,變了稍微沒有那麼不公平的四打二。
溫妙腦子里一塌糊涂,只能咬牙應戰。
由于的加,周慎舉步維艱的困境顯然得到極大改善。他們兩人都是元嬰期修為,雖然頗費了一番功夫,但終究還是將對手盡數擊潰。
這種局面導致的唯一后果是,等江屠從座位上緩緩起,二人已經不剩下太多氣力。
真是無恥。
溫妙看著這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模樣,直犯惡心。
放眼鬼域,元嬰算不得多麼了不起的修為。
江屠之所以能在蕪城胡作非為,全因此地實乃窮鄉僻壤,沒有能與之抗衡的修士,他卻自我覺異常良好,能寫一本《自信男人的不二法門》。
此時此刻亦是如此,與周慎被另外四人消耗了氣力,江屠卻表現出比平日里更趾高氣昂的模樣,好像這一切全是他的功勞,拽得走路都能帶風。
溫妙在心底暗罵一句。
江屠使刀,彎刀一出,立即引得冷風驟凜。
輕如燕,迅速側躲過一道刀擊,同時以骨護,擋下撲面而來的兇殘風刃,急急開口:“你怎麼會和他們打起來?以一敵五,豈不是送死?”
“我來時只見到江屠,等拔了劍,才發覺還有四人暗自埋伏。”
周慎已經有些氣息不穩,眉宇間濃云暗涌,斂去神:“你又為何要來這里?剛突破元嬰不久,便著急上一手麼?”
江屠的攻擊越來越快,溫妙來不及回答,只能匆匆瞥他。
蕪城里的人們都說,周慎變了很多。
付生決意刺殺時,他重傷未愈,在床上病怏怏躺了好幾年,后來等他恢復大半,付生早就沒了蹤影。
也許是因為好友的離去,又或許是習慣了清閑的日子,這位昔日強者逐漸收斂銳氣,了個整天笑嘻嘻、不求上進的小老板,什麼意氣風發,早被磨得一都不剩下。
溫妙也是這麼以為的。
直到親眼見到周慎的法與劍。
周慎與付生最初來到蕪城時,前者就已經重傷、臥床不起,后來付生失蹤,他整天懶散得像是蟲,連劍都很拿起過。
因此,這是溫妙頭一回見到他認真拔劍的模樣。
周慎生了張單純無害的娃娃臉,一招一式卻飽含殺機,長劍在半空凝出無形罡風,將右側一排燭火依次吹滅,窗紗亦被絞碎,自頂樓紛然落下。
太快了。
道道劍恍如流影,看得目不暇接,即便力不支,在這短短幾個瞬息,周慎竟也能與對方平分秋、不相上下。
這絕不是頹廢多年、不刀劍之人應有的模樣。
溫妙似乎有些明白了。
付生死后,江屠最為忌憚之人,便是他這位名聲不小的“闇獄劍”。
彼時的周慎尚有傷病在,毫無還手之力,爭辯會被死,為付生解釋會被死,就連傷病痊愈、修為日漸近江屠,也很有可能會被死。
若想打消對方的顧忌,只能出此下策。
他違心地活了整整五十年,暗地里卻在瞞著所有人繼續練劍,一番苦熬之后,終于等到今天。
其實這件事,自始至終都與周慎毫不相干,哪怕他離開蕪城,也不會有任何人出言指責。
然而僅僅因為付生,這件事便完完全全地,為了只屬于周慎一個人的。
他下定決心報仇,哪怕魚死網破——這是對同伴最后的責任與承諾。
江屠看出他們力不支,即便同樣了不輕的傷,卻還是肆無忌憚放聲大笑,出更為興的神。
刀雜落下,劈開大堂里的木柱,樓閣無法繼續支撐,自角落開始,逐漸向下坍塌。
刀刃般鋒利的靈力刺中小腹,溫妙吃痛之際,到一更為狠戾的沖擊,被徑直擊飛數丈遠。
在劇痛席卷全的那一刻,就已經知曉了今夜的結局。
只可惜,還差一點點……他們就能功了。
自閣樓之外,約傳來許多人的嘈雜腳步,后來談聲逐漸增大,似乎是在爭吵些什麼東西。
周慎終于還是倒下,江屠抹去角跡,淡淡一眼窗外,不耐煩地皺眉:“那群刁民又在搞什麼花樣……難道還想進我攬月閣不?”
溫妙眉心一跳,心里浮起某個名字。
那個謝鏡辭的姑娘同樣知道付生下落。
定然已將一切公之于眾,才會致使這麼多人聚在此地,想要討個說法。
攬月閣里遍布江屠爪牙,要想來到頂層,恐怕得和那些人纏斗一段時間。
而正是這段時間,足夠讓江屠把和周慎殺掉。
明明只相差了短短一會兒而已。
真是倒霉。
劇痛侵襲全,溫妙看見江屠握住彎刀,居高臨下著跟前的周慎。
刀尖冷然,緩緩掠過他脊背,最終稍作停滯,落在靠近心臟的地方。
從出生開始,溫妙的整段人生里,似乎從不存在過“好運”。
是真正意義上的逢賭必輸、喝個涼水都塞牙,當把自己的倒霉事兒告訴付生,聽見后者輕聲一笑。
在那之后,溫妙突然開始走起好運。
路過飯館,莫名其妙了他們的第一百名客人,得以吃到連續一個月的免費午餐;突然有神人在每天清晨都悄悄往窗臺放花,聲稱覺得是個可的小姑娘,值得小花作為禮。
那是從小到大,第一次得到陌生人直白的認可與贊同。溫妙高興得一連三天蹦蹦跳跳,將每朵不起眼的小花細細珍藏。
后來付生走了。
再也沒在清晨的窗前收到過花。
直到那天,年紀尚小的才后知后覺明白,原來還是一如既往地倒霉,那些所謂的“好運氣”,不過是另一個人的煞費苦心。
的好運,全是由付生相贈的。
彎刀緩緩向下,溫妙見到周慎背后涌出的一抹殷紅。
江屠同樣傷不輕,倘若有任何一人突然出現,都有機會瞬間扭轉局面。然而走廊外寂靜無聲,沒有人來,也不可能有人來。
真是……倒霉了一輩子,連死到臨頭的時候,都不上一好運氣。
“永別,周館主。”
江屠語落,刀,低沉的男音不帶毫,被冬雪浸得攜著冷意,最后一個字如同落珠,擊打在靜謐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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