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是太子侍衛。
之后記憶匆匆閃過,楚箏為太子替,幾乎被時時刻刻綁在后者旁,除卻二人以外,周遠影同樣時常浮現在畫面之中。
用膳時候,他抱著長劍靜靜候在桌旁;乘涼時候,他一言不發立在涼亭外邊;到每月放時候,他便拿著小刀,每次都會對說上一聲“抱歉”。
這是他們兩人唯一談。
而同樣地,每次取后第二天,當楚箏步庭園,都能見到不知名人士送來甜點。
有時是市面上常見果干,有時是稀奇古怪糖豆,更多是香甜糯桃花糕,比起宮中極盡奢華大魚大,實在顯得格格不。
畫面漫無目變幻許久,等終于停下,謝鏡辭赫然置于一間熏香繚繞書房。
“東邊一個小國被攻破了。”
太子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比起最初豆芽菜般男孩,已然長了十五六歲年模樣,奈何形仍是瘦弱,個子也不高。
他一邊笑一邊咳:“諸國混戰局面估計不遠了,楚幽人不杰地不靈,怕是茍活不了多久啰。”
一旁周遠正道:“太子殿下,慎言。”
太子冷笑輕哼:“遲早會有那麼一天。周遠,倘若楚幽國破,你打算怎麼辦?”
立在黑暗里青年沉聲應答:“大丈夫以死報國,天經地義。”
“以死報國,多不劃算。”
年太子發出惡劣嗤笑,目一晃,落在旁筆疾書、與自己有九分相似那人上,繼續對周遠說:“反正到時候我也不會死掉,不如你跟著我,咱們帶上金銀珠寶,繼續榮華富貴。”
言下之意,是自會有人會代替他死去,無論戰如何,為太子,都可高枕無憂。
楚箏沒應聲。
謝鏡辭俯低頭,飛快看一眼桌前擺著紙頁,似是學堂課業,只不過姓名一欄上并非“楚箏”,而是規整三個大字:江寒笑。
心有所,微微側過去,看向太子面前紙張。
同樣寫著江寒笑。
既然是替,就要替得足夠徹底,除了相貌形,名字必然是頭等重要大事。
從進皇宮那一刻起,就被剝奪了姓名、人生、自由生長權利,以及未來無限可能。
太子把算盤打得夠滿,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敵軍攻皇城,周遠非但沒把楚箏送去他邊,反而豁出命,帶逃出生天。
這本應是毫無懸念局,奈何毀在一念之差。
“學學學,整天都要學,煩死了。”
太子不念書,在書房沒待上一會兒,就開始滿心煩躁地打哈欠,最后干脆把課業一丟:“我聽說外邊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倒好,長這麼大,連皇城都沒出過——這哪是皇宮,跟籠子似。”
周遠很是耐心:“太子弱,不適合長途跋涉。”
“你們兩個都是從外邊來。”
年來了興致,角一咧,看一眼楚箏所在方向:“喂,你,你家鄉是哪兒?”
“……皇城。”
開口,嗓音已然與年相差不大,只是更清凌幾分:“我也沒出過皇城。”
太子出極為嫌棄神。
“皇城以外,確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景觀。”
周遠溫聲笑笑:“諸國亦有與眾不同景象,例如月燕沙漠綠洲,秦越山水如畫,閻關一年一度洪……若有機會,我能帶二位前去轉轉。”
楚箏本是沉默不語。
習慣了安靜無言,此時卻忽然抬起頭:“真?”
青年一怔,在與對視瞬間彎起眉眼:“自然。在下從不會對姑娘說謊。”
太子又是一陣意味不明冷哼。
聽不出其中蘊藏意思,靜靜看向年眼睛:“那都是很好地方,你不想去嗎?”
對方還沒做出應答,畫面又是一轉。
謝鏡辭見到連綿不絕火,側哀嚎陣陣,求救聲此起彼伏。
戰火連天,這是楚幽國破日子。
瘦弱站在房間里,周圍是迎面而來眾多侍從。他們要將接去東宮,來一出貍貓換太子。
“陛下已然戰死,敵軍要見太子。”
其中一人冷聲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時候到姑娘回報皇室了。”
敵軍兇殘至此,一旦太子現,將會迎來怎樣下場,答案昭然若揭。
好在楚箏是個完替。
相貌形樣樣相符,甚至因為沒有,從不會到恐懼與躊躇。這個計劃完無缺,只需要讓在城門拖上一段時間,真正太子就能得到逃亡機會,如他所說過那樣,帶著金銀珠寶重獲新生。
沒說話,無比乖順地向前,邁出房門時,被刺得瞇起雙眼。
也正是在這一剎那,側突然襲來一道疾風。
突變來得毫無預兆,當黑青年殺進重圍,漫天火里,響起幾聲不敢置信尖嘯。
正如謝鏡辭所想,在千鈞一發之際,周遠出現在了楚箏側。
為太子侍衛,他作又快又狠,長劍疾舞,擊得對手節節敗退,四周是此起彼伏喊與驚呼,周遠并不在意,將瘦小扛在肩頭,迅速離開。
謝鏡辭與裴渡隨其后。
帶走替,無異于與整個皇宮相抗、置太子于死地。皇城破落至此,宮中亦是作一團,青年在箭與火中穿行,塞給楚箏一張信紙。
這封信,那縷神識曾對他們二人說起過。
那時殺機四伏、九死一生,剛一打開,就因突如其來變故一陣顛簸,將它掉落在皇宮之中,只不過匆匆一瞥,沒看清信上容。
謝鏡辭想不通。
既然進識海之后,他們確確滯留在這段記憶,那按理來說,云水散仙心魔應該正是誕生于此。
要想勘破心魔,必須解開心結。
——可心結究竟是什麼?
從頭到尾,除了如今國變,這個故事始終沒有太大起伏。
周遠出于放愧疚,每月悄悄為送上甜點;向承諾將來山水之游,也在國破之際而出,將帶出皇城,得以存活。
這理應是最好結局,就連在此之后,楚箏修散仙,而周遠為凡人,亦是活到了八十多歲。若說在整個故事里,有誰下場不那麼盡如人意——
謝鏡辭口被轟然一敲。
太子死了。
一旦楚箏離開,前去城門面見敵軍,必然只剩下太子一個。
如果說云水散仙心魔來源于周遠,這個故事邏輯其實很奇怪。
按照之前推測,楚箏也許會對周遠心存激,后者卻沒有理由舍命救。
他們沒說過太多話,彼此都是毫不相干陌生人。
以楚箏子,理應不可能因為幾句道歉、幾塊點心,就生出難以舒解心魔;而在周遠看來,一個冷漠疏離、毫無干系小姑娘,也不值得讓他拿命去幫。
他們如同兩條遙遠平行線,之所以能產生集,全因中間橫了一座橋梁。
謝鏡辭腦中嗡嗡作響。
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這麼多記憶紛繁復雜,被楚箏仔仔細細藏在識海深,即便過了千百年,仍舊清晰又鮮活。
除了和周遠,在無數變幻場景里,還有著另一道影子。
一道冷漠寡言、總是惻惻板著臉影子。
箭雨紛飛,周遠被刺穿小,悶哼一聲,踉蹌摔下長階。
手中信紙隨風遠去,匆匆一瞥,沒來得及看清容,目卻認出了筆跡主人。
“我們已經離開皇城。”
周遠竭力起,將重新抱起,沒注意到楚箏怔然神:“姑娘,你再堅持片刻。”
識海中出現了間歇晃。
謝鏡辭似乎有些明白了,究竟什麼才是云水散仙心魔源頭。
記憶四涌,天空碎開雜不堪紋路,一瞬間虛實相接,凝神匯聚靈力,引出一道清風。
被吹落紙頁,重新回到邊。
火大作,不知是誰在遠發出癲狂尖笑,如同利刃刺破,旋即便是無盡廝殺。
楚箏手,將信紙在指尖。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然后在某一刻,突然掙了青年束縛,于摔倒在地同時迅速起,向著另一方向狂奔。
許許多多記憶碎片緩緩凝結,匯半明鏡像,浮現在半空。
那張染了信紙上,盡是與一模一樣字跡,下筆很輕,認認真真地寫:
[有件事一直想向你道歉。
還記得你頭一回給我放嗎?我不信那老道妖言眾,也不想見你難,于是佯裝厭惡至極模樣,把盛了碗摔在地上。
我本以為極力抗拒,他們便會徹底放棄放一事,沒想到又讓你疼了第二遭。
對不起。]
一面鏡片碎開。
多年后歸元仙府里,已然參悟仙道修靜立于殿前,注視著一個個傀儡喜怒哀樂。
此時已演到大軍境,火滔天,蒼白鷙年傀儡喚來邊暗衛,手中是沉甸甸包裹,裝滿金銀首飾:“周遠,把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