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默了片刻。
這是個邏輯清晰且完整的猜想,與當下發生的一切都極為吻合,卻皺起眉,沉沉搖頭。
“有問題的并非那人。”
說著一頓,加重語氣:“而是兒子。”
莫霄愣住。
“雖是邪修,實力卻并不強,甚至因為平時連飯都吃不上太多,模樣瘦削得厲害——直到那晚我才知道,之所以那樣瘦弱,還有另一層原因。”
村長凝神道:“不知諸位道長可曾聽聞過,天生邪骨?”
在修真界里,會有極數人擁有先天的罕見質。
例如裴渡的天生劍骨、當代妖族領袖的重瞳,至于邪骨,顧名思義,是殘忍與暴戾的象征。
這種質極其稀,謝鏡辭只聽說過大概。
裴渡緩聲應道:“聽聞懷邪骨之人天嗜殺,喜食鮮,能通過旁人增進修為。”
“正是。”
村長扶額,目漸深:“我們輕而易舉制服了那個人,試圖將綁好時,我娘卻察覺了很不對勁的地方——在脖子和手腕上盡是牙印、撕裂的傷口和被小刀劃開的痕,像是無數次放出鮮,給其他人吸食一般。”
孟小汀打了個寒,聽對方繼續道:“在那之后……便是那孩子突然沖出,朝我們發襲擊。我們那時毫無防備,他又懷邪氣,一不留神,便讓他劫走那人,逃去了海山的方向。”
故事已經逐漸形。
孤苦伶仃的人生下了天生邪骨的兒子,發現那孩子以鮮為食,當時的究竟是何種心,如今已是未可知。但為了繼續將孩子養長大,決定背井離鄉,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沒人認識的小村莊,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最初幾年,是親自劃破皮,把喂在孩子手中。
可后來他越來越大,對于鮮的求也越來越多,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在抵達凌水村的五年之后,孩子終于喝上了其他人的,并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一路追趕,費了好大力氣,才終于在海山里找到他們母子兩人。那孩子天生怪力,釋放出的邪氣更是駭人,村里所有人一齊涌上,千辛萬苦才將他打倒在地。”
村長嗓音更低,語氣多出幾分然:“那人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給我們磕頭,聲稱一切都是的錯,若想報仇,沖著去便是;小孩則頂著滿臉告訴我們,所有遇害的村民都是他一人所殺,與他娘親無關。”
除以外,沒有人再說話。
空氣邦邦地凝著,老嫗沉默須臾,繼而開口:“可那孩子生殘忍,一日不除,就算不禍害凌水村,也會有更多無辜之人遭到殘害。大人們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將他即刻死。”
謝鏡辭想,然而那人還活著。
“可他卻活下來了。”
村長自嘲笑笑:“在我們即將手的那一刻,人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嚎,驟然烈焰沖天,熱浪涌來,所有人都被掀飛數丈之遠。我雖不懂得修真之法,卻也能看出,是用盡了里的最后一氣力,想要助那孩子逃跑。”
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記當日地獄般的景象。
邪火四溢,將整片樹林轟地點燃,那孩子倉皇逃竄,很快便不見蹤影,而他們被熱浪震飛,邪氣橫沖直撞,地上滿是跡。
那人雙目淌,癲狂地又哭又笑,一遍遍地著:“求求你們,放我兒一條生路吧!”
謝鏡辭聽得神,猜出這是種同歸于盡的自手段,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倏而一怔,出言詢問:“用了那一招,村子里其他人居然還能僥幸活下來?”
“許是氣力大損,那時我們雖然或多或了傷,卻并未有人死去。”
村長搖頭,不知為何出了猶豫之,聲音更低:“那人放出火浪之后,仍然活著。”
說罷一頓,語氣雖輕,卻擲地有聲:“于是我們殺了,每人一刀,埋在了海山里。”
在當年的凌水村,有十幾個人無辜枉死,連尸首都沒見到。
也許那個人當真沒有殺人,頂多知不報;哪怕是個優秀的母親,拼盡全力只想保護那個被自己生養的孩子,但無法否認的一點是,這是個可恥的幫兇。
的兒子是一條命,死去的其他人,卻也有和睦滿的家庭,以及日日夜夜守著他們回家的家人伙伴。
他們無法允許讓活下去。
“在當年,東海位于凡人界與修真界之間,律法所限,不能肆意殺伐,大多數人連鴨魚都沒殺過,更別說是殺人。”
村長說著,微不可查地一笑:“為分擔罪責,在場除了我,每個人都刺了一刀,并一同立下誓約,絕不泄此事。”
孟小汀一愣:“為何單單除了宋姨?”
“我那時才十幾歲大小,有人念我只是個小孩,從我手里拿走了刀。”
談及此事,的目不自覺和許多,卻并未持續太久,很快便恢復了之前的正:“后來我們搜遍整座山林,都沒能發現那孩子的蹤跡。這麼多年都風平浪靜,沒想到……他還是回來了。”
“他就算回來,復仇也本沒有道理!”
孟小汀咬牙:“本就是他和他娘親害人在先,你們殺了那人,也算理之中——當年死去的那些村民仇還沒報,他哪里來的臉面,做出一副害者模樣?”
村長只是笑著搖頭,一言不發。
“在我們看來,他娘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邪修,但對于那孩子而言,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倚靠了吧。”
顧明昭若有所思,語氣淡淡:“先是放喂他,又背井離鄉,帶他來到凌水村,從他的角度看來,那人并沒有做錯任何事——不過講道理,我也覺得殺了的做法并沒有錯。”
恨與皆有原因,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因而會做出不同抉擇。
莫霄嘆了口氣:“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他話音方落,忽然聽見一道吱呀的開門聲,一時瞪大眼睛。
謝鏡辭亦是微怔。
原本以為住在客棧里的,只有他們這一行人,沒想到隨著一扇木門打開,竟從屋子里走出了個人。
那是從未見過的模樣。
子看上去很是年輕,五秀,面卻是蒼白至極,看不見一。顯然也沒料到會撞見這麼一大群人,略作停頓,朝他們點了點頭。
顧明昭并不意外,抬手揮了揮:“韓姑娘!”
子抿笑笑,并未多做逗留,很快轉離開。
謝鏡辭:“這位是——?”
“只說自己姓韓,是一個月前住進客棧里的。”
顧明昭不愧是自來的際花,笑著挑了挑下:“韓姑娘行蹤神,時常離開客棧。”
“好漂亮。”
孟小汀毫不吝惜對人的贊:“只不過穿了好多服,外面那件袍子又大又悶,不會熱嗎?”
顧明昭聳肩:“一直都是這樣,也不喜歡旁人——謝小姐,你怎麼了?神好像不大對勁。”
“……”
謝鏡辭皺眉,與裴渡對視一眼:“在上,似乎有非常微薄的靈力。”
*
直至傍晚,那位神神的韓小姐也沒回到客棧。謝鏡辭沒等到,搶先等來了凌水村一年一度的往生祭典。
“往生祭典可是大事。”
莫霄見地一本正經:“我聽說,村民們會舞龍環海,并向東海進貢,那蠱師要想鬧事,今天是個絕佳的時機。”
如今祭典方起,正是舞龍環海的一項。
按照習俗,村民會以鮫綃織長龍,以村長為首站在最前,繞著海岸步步前行,一面走,一面灑下貢品。
其中要經過的地點之一,就是海山下。
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無論如何都必須執行,絕不可能因為那行蹤不定的蠱師有所耽誤。謝鏡辭走在人里,放緩呼吸四下張。
月明星稀,薄薄的烏云宛如海,將大海也映作了深沉的灰黑澤。岸邊燈火明滅不定,倏然一晃,引出水中一道道泛起的漣漪。
若有若無的抑與張,在人與人之間逐漸蔓延。
他們已經離海山越來越近。
“奇怪。”
莫霄突然出聲:“你們有沒有覺得……霧氣好像變濃了?”
謝鏡辭:“自信點,把‘好像’去掉。”
放眼去,海山高高聳立,好似黑暗中屹立不倒的巨人。縷縷白煙從山腳下生出,蜿蜒前行,來到他們腳邊。
謝鏡辭還聞到一香氣。
“這是什麼味道?好——”
莫霄一句話還沒說完,嗓音便戛然而止,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心知不妙,循著他的聲線去,不由蹙起眉頭。
什麼也沒有。
在扭頭的瞬間,莫霄、裴渡、孟小汀、乃至所有參加祭典的村民,全都沒了影。
圍繞在邊的,唯有越來越濃、稠如牛的白霧氣,以及不遠巍峨而立的沉默山峰。
謝鏡辭蹙眉,一步步往前。
霧氣被纖細的影沖破,如水波般漸漸開,四下環顧,走了半晌,仍未找到其他人的毫影。
毫無征兆地,側傳來一道簌簌疾風。
“辭辭?你是辭辭嗎!”
孟小汀的嗓音猝不及防傳耳邊,下意識回頭,與氣吁吁的小姑娘四目相對。
“大家忽然之間就消失了……太好了,你還在!”
孟小汀有些后怕,左顧右盼地小跑到邊:“這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蠱毒加了幻,那人倒是玩得出神化。”
謝鏡辭冷聲笑笑,手中白一現,亮出嗡鳴不止的鬼哭刀。
它在急著出鞘。
“要論靈力,海山里最濃,那蠱師應該藏在山中。我打算進山。”
比起將所有人屠戮殆盡,他更想逐步折磨,眼睜睜看著村民們絕的丑態。
想必那人正躲在山里笑。
孟小汀連連點頭:“那我也去!”
隨著海山一點點靠近,謝鏡辭始終沒見到除了孟小汀以外的其他人。
四周充斥著詭異的香,霧氣濃得看不見前方景象,除了嗚咽風聲,只有孟小汀嘰嘰喳喳的聲音。
“真奇怪,為什麼我們兩個能恰好上?這里到底是幻境,還是真實的海山?其他人怎麼樣了?”
“這里應該還是東海,只不過了幻,幻境與現實虛實加,讓我們看不見、也不到周圍其他人。”
謝鏡辭走在前面,嗓音清清凌凌,落在大霧里:“蠱師藏在暗,小心。”
話音落下,忽然到不大對勁。
海山人跡罕至,冬天落下的葉子鋪滿了整條道路,腳踩在上面,會發出沙沙響聲。
可當細細去聽,無論如何,都只能聽見一道腳步。
屬于一個人的腳步。
可孟小汀還在說話,因為站在后,看不見模樣與表:“我知道啦。”
鬼哭刀嗡地一震,心臟咚咚跳了下,沉沉撞在腔。
孟小汀走路時常大大咧咧,對于踏踏的腳步聲響,謝鏡辭再悉不過。何況對于常人而言,行走之際,怎可能不發出毫響。
那如今跟在后的是誰。
或是說……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