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終點,是云京城中最高的觀月樓。
觀月樓四面玲瓏,琉璃瓦悄然映燈紅。此時會議剛散,能見到幾抹而去的白,看門守衛識出謝疏份,側讓出道路。
“已經有人離開了。”
莫霄跟在最后,抬眼瞥向窗外:“裴風南還會在里面嗎?”
“他那人的子,我得很。”
謝疏嘿嘿一笑:“雖然每次都提不出有用的建議,但畢竟是正道大能嘛,為顯盡心竭力,總得留在最后。”
他所言果真不假,當一行人穿過深深長廊,來到最里側的廂房,謝鏡辭一眼就見到裴風南。
與上次見面相比,他眼可見地滄桑了許多,立在另外幾名意氣風發的長老邊,像是好心人結伴探孤寡老人。
許是聽見踏踏腳步,裴風南猝然側目,兀地皺眉:“阿婉?”
謝鏡辭默然不語,看向旁立著的人。
白婉頓如芒刺背。
今日定然完蛋了。
被他們握住那般不堪的線索,本打算等靈力恢復一些,便拼死反抗、痛下殺手,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連帶那些一并埋葬,然而天不遂人愿,謝疏和云朝來了。
他們活了百年,怎會不清楚白婉心里的小算盤,從頭到尾都沒放松過監管。白婉就算想逃,也本無路可躲,只能跟著乖乖來見裴風南。
裴風南神肅然,將不請自來的幾人打量一番,最終把視線落在白婉臉上:“你不是兩個時辰前才來信,說自己在家中靜養?突然來云京做什麼?”
“白夫人兩個時辰前,可不在裴府。”
謝疏懶洋洋話,自帶一分不容置喙的氣勢:“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他雖然做事隨,但也心知留影石上的容足以讓裴府敗名裂,因而存了一道德,想給裴風南留出些許接現實冷靜思考的時間,不那麼早讓他社會死亡,之后再把留影石公之于眾。
然而話音方落,側的云朝便已冷聲開口:“不用找個地方,我看這里就很不錯。”
開玩笑,裴家那對夫婦一個真小人一個偽君子,當初在鬼冢差點要了裴渡的命,還想讓留面子?
想得倒。
白婉一口氣沒接上來,看的眼神像要殺人。
“尊夫人從幾日前便離開裴家,前往了東海的瑯琊境,臥房里放著的不過是個傀儡假人——裴道友不會一概不知吧?”
不等裴風南震驚答話,云朝繼續道:“還有件事你定然不知,白婉在瑯琊境行刺這群孩子,將他們置于死地,只可惜技不如人,反被他們制服了。”
這一番話下來,不僅裴風南,在場幾位長老紛紛出驚訝之,一并看向白婉。
白婉咬牙,低頭避開視線。
此刻恨不得死。
“我夫人行刺?”
裴風南皺眉:“云道友可是親眼所見?”
要說他對白婉完全沒有,那定然是假話,
但以裴風南的子,面對這麼多人直勾勾的視線,絕不能對生出半點憐憫與袒護之。
鐵面無私,這才是正道大能應有的做派。
“道友可是想要一個證據?”
謝疏笑笑:“在他們出發前往東海之前,我為每人都設了道劍心決,以我劍中之靈時時相護。如今召我劍靈出來,能在它找到尊夫人未散的靈力——裴道友想看看嗎?”
謝鏡辭猛地抬頭。
劍心決,乃是化神以上的劍修,能以劍靈充當護盾,倘若攜帶之人了致命傷,能為其抵消死劫,并把施咒的劍修傳送到邊。
這件事莫說白婉,就連也不知道。
難怪裴渡接了白婉那一擊,居然還能勉強保持那麼久的清醒,想來與劍心決不了干系。
“你不是一直嫌我和你娘管得太多嗎,說什麼長大了能把事理好,不要我們時時刻刻跟在邊。”
謝疏察覺的啞然,撓頭笑笑:“就,還是有用的嘛哈哈。”
“除卻劍靈,我們還有另一證據。”
云朝右手微,現出一顆圓潤留影石,倏然抬了眼,看向在場一名白發白衫的俊雅青年:“流云真君,你不妨細細看看。”
原來那就是流云真君。
謝鏡辭聽聞過這位大能的名頭,如今得以一見,只覺肅肅如松下風,好似流云映月,自有一派風骨。
白婉脊背一抖,連聲“師尊”也不出,滿心惶恐無宣泄,堵在臉上,生出滾燙的火。
云朝的作毫不拖泥帶水,不消多時,便有影像浮于半空。
流云真君的臉越來越白。
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當聽見那句“化灰灑落江中”,白青年靈力暴起,驟然涌向白婉前!
“師、師尊。”
流云真君未下殺手,靈力奔涌,一并浮在半空。面慘白如紙,沒有多余氣力去擋,聲線抖不已:“我、我知道錯了,那時我年紀尚小,什麼也不明白……我們做了這麼多年師徒,我心已改,早就明白是我不該!”
側一名長老小聲道:“真君心平氣和,心平氣和,你要是手,這觀月閣就完了。”
青年沒做應答。
他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如今卻遭到當頭一棒,得知關門弟子不過是個心險惡之輩,那麼多年的教誨,頃刻之間全了笑話。
就連之后白婉進瑯琊行刺,這般想來,竟也是得益于他所教授的功法,無異于助紂為。
畢生所學傳給了這樣一個人面心之徒,他怎能心平氣和!
另一名長老看熱鬧不嫌事大,嘻嘻一笑:“還沒完,接著看。”
第二段、第三段回憶結束,到裴風南了面無的紙人。
他雖是因為白婉長了與發妻相似的臉,才對一見鐘,但一見鐘,那也是“”。
為裴家當之無愧的主人,他一直以為自己將這個人牢牢制在手中,沒想到連最初的相遇……都是以一己之力謀劃的?!
他心神巨震。
更不用說在下一段影像里,清清楚楚記錄了與裴鈺是如何談,費盡心思整垮裴渡。
自從裴鈺在歸元仙府做出那等人神共憤之事,他便有所懷疑,思忖著當日在鬼冢里的貓膩。
但他不敢細想。
如果裴渡真是無辜,將那孩子打落深淵的裴風南,便也了罪人。
他可以做錯,但他不能知道。
一旦真相被破,他就再也不是毫無污點的正派魁首。無論事實如何,裴風南都只想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然而如今這幅畫面,卻在生生把掌往他臉上打。
還是當著諸多同僚與幾個小輩的面。
第三段影像結束,云朝便停了靈力,準備將留影石收回。
那位看熱鬧最厲害的長老向前一探:“云道友,這石頭尚有彩,理應還有容。”
這是個活了千歲的老前輩,平日里最科打諢,沒個正形。
云朝聞言一頓:“余下的容,恐怕有損裴道友聲,不如私下解決。”
豢養年算不得多麼十惡不赦的大罪,還沒惡趣味到當眾宣傳,全當善心大發。
沒想到裴風南立馬接話:“無礙,繼續便是。”
他問心無愧,不可能名聲損。
云朝有意瞞,反而會讓在場其他人生出懷疑,到那時候,他就很難解釋得清。
云朝狐疑看他:“你確定?”
于是留影石上畫面繼續。
于是眾人一起陷死寂,裴風南的雙眼失去高,終于明白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老前輩:“哇哦。”
“你這、你這……!”
裴風南怒氣上涌,劍氣直指:“不知廉恥!”
“不知廉恥?你說我不知廉恥?”
白婉心知走投無路,干脆和裴鈺當初一樣破罐子破摔:“先看看你自己吧!因為我和發妻長相相似便與我結為道,你,那我呢,我算什麼?一個替?”
哈哈一笑,眼里已有了幾分癲狂的味道:“你說我陷害裴渡,分明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當初把他帶回家,是誰說要把他養裴家的劍,你不過是想要條忠心耿耿的狗!裴鈺怕你,明川懼你,裴渡倒是曾對你心存激,你是怎麼對他的?知道修真界里的其他人都怎麼看你嗎?偽君子!”
謝鏡辭皺眉,到旁年長睫一,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
所說句句屬實,裴風南無法反駁。
他曾以為自己有個溫婉賢良的妻子,結果是個將他當作搖錢樹的毒婦。
他曾以為裴府高不可攀,結果卻是個人心散盡、骯臟不堪的泥沼。
可憐可笑,他一生高高在上,事到如今卻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環顧邊,才發現一個人也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