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寧一宵微微一怔。
以后。
明明能聽懂,也知道這是蘇洄對自己冒犯的問題給出的答案,但寧一宵不敢再深究。
他知道不止于此。
黑暗的出租屋,冰箱昏黃的燈,曖昧過后的寧靜,蘇洄筆直的眼神。
一切都指向某種弦外之音。
這場轉瓶子的游戲總有輸家。
“抱歉。”寧一宵只能用道歉掩蓋,“是我誤會你了。”
其實那些謠言他不相信的。
但是那時候下意識想試探,想聽蘇洄親口解釋。
“什麼?”蘇洄笑了,開始裝傻,“吃完了。”
他轉過,背對寧一宵洗干凈手,“我們回去睡覺吧。”
寧一宵停頓了片刻,點頭,“嗯。”
這次隔壁沒有再傳來任何噪音,蘇洄靜靜躺在床上,卻像是幻聽一樣,腦海中浮現出隔壁那對之間溫存甜的話語。
而那個男聲,在迷蒙的雨夜里一點點變寧一宵低沉的音。
他說,喜歡我嗎?很喜歡我吧。
覺得開心嗎?
這讓原本快要睡著的蘇洄恍然驚醒,然后再也無法眠。
沒有窗戶的房間有個致命缺陷,沒有進窗戶,人很難自然清醒。
寧一宵非常疲累,以往他總是能在早上六點半的時候自己醒來,而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睡過了頭。
他做了一個冗長又碎片化的夢,夢里大部分都是他糟糕的年經歷,又穿了一些開得很好的花朵,接著就是刀子似的,大片大片,最后是蘇洄的背影。
他們之間的充沛到好似隔著一顆完整的太。
猛然醒來的瞬間,寧一宵心跳好快。房間里黑暗一片,可他第一時間發現床上空,沒有人,打開手機,已經快中午十一點。
他上蓋著留給蘇洄蓋的毯子,很便宜,用了三年,洗了又洗,已經起球發白。
外面傳來一些聲響,寧一宵停止了發呆,站起來推門出去,外面開著燈,亮突如其來,令他不適應地瞇了瞇眼。
“你醒了?”
蘇洄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被丁零當啷的撞聲掩蓋。
寧一宵走過去,第一眼看到七八糟的廚房臺面,還有蘇洄略帶些窘迫的臉,有些愣神。
“你在做飯?”寧一宵盯著他煎糊的蛋,遲鈍地詢問。
“啊……算是吧。”蘇洄有些不好意思,端起桌上的兩個小瓷盤,“我弄了點吃的,你睡了好久,很吧。”
他發現外面也沒有餐桌,只好就這樣端進寧一宵的房間。
他所謂的“吃的”,其實只有一個煎糊的蛋,兩片面包,還有一盒牛。
“這些是哪來的?”寧一宵并沒有采購食。
“我找王聰買的,本來想著要不下樓去超市買好了,但是我搜了一下附近的超市有點遠……”
寧一宵聽著,發現他的生活經驗果然不富,不知道其實這種地方的小賣部就有蛋,超市并非必需場所。
蘇洄一邊說著,一邊把一次餐遞給他,“王聰人真不錯,說不要我的錢,讓我隨便用冰箱里的吃的,還給了我兩雙新的一次筷子,說是他點外賣沒用完留下的。不過我還是把零錢塞給他了。”
寧一宵皺著眉,他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王聰是隔壁的那個室友,但蘇洄一口一個,仿佛對他印象非常深刻。
或許是對自己的廚藝太不自信,蘇洄卻對他的皺眉會錯了意,“是不是做的太差了?要不你就吃這個吐司吧,喝點牛,別吃蛋了。”
寧一宵很是叛逆地用筷子夾起煎蛋,三兩口就吃掉。
“還可以,我喜歡吃焦的。”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并不大,但蘇洄還是聽到了,并且很可地笑了,喝牛的樣子像小朋友。
“你怎麼沒有蛋?”寧一宵看向蘇洄。
“我不吃蛋。”蘇洄說,“我只喜歡吃蒸蛋,炒的煮的都不喜歡。”
“牛也不喝?”寧一宵問。
“牛……”蘇洄手托著臉,“我吃藥,醫生建議我喝。”
“那你早餐吃什麼?”
“嗯……很多選擇啊。”蘇洄想了想,“我喜歡吃黃魚面、菠菜面、生煎包還有小餛飩。”
“小爺。”寧一宵低聲戲謔了一句。
蘇洄立刻反駁:“我才不是。”
寧一宵模仿他的語氣,很稚地學舌,“我才不是。”
他吃東西很快,不像蘇洄那樣慢條斯理,幾口便搞定,收了筷子起去幫他收拾仿佛經歷了世界大戰的廚房。
在洗盤子的時候,蘇洄幾度嘗試手,都被寧一宵不聲地阻止了。
快結束,寧一宵問,“你家里應該有保姆吧?”
蘇洄覺得他用詞不準確,“有做飯的阿姨,因為我媽也不擅長這些。”
寧一宵笑了笑,“那很方便,你看上去也不太擅長。”
回頭的時候,他看到小爺上名貴的襯睡得皺皺,忽然間聯想到蘇洄在家里,仆人為他熨燙的場景。
“那你呢?”蘇洄并不介意被說不擅長廚藝,“你會做飯嗎?”
寧一宵嗯了一聲。
這對他來說是生存的必備技能。
“還湊合,反正能吃。”他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蘇洄,“睡好了嗎?”
“還可以。”蘇洄很自然地說謊,“我還以為會失眠,沒想到很快就睡著了,比在家快很多。”
還是個喜歡吃苦的小爺。
寧一宵臉上保持微笑,沒再繼續說話,了手上的水,說要送他回家。
蘇洄立刻拒絕,“我不回去。”
寧一宵已經料到他會這麼說,但還是堅持規勸,“你已經徹夜不歸了,家里人會擔心你的人安全。”
蘇洄不是不知道,他不止一次徹夜不歸,發病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跑去了哪里,清醒的時候發現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悔恨像湖水般灌腦中,回到家里,他們第一個問的問題永遠是一樣的。
“比起擔心,他們更害怕我讓他們丟臉。”蘇洄說。
你發病了吧,做沒做丟人的事?有沒有被人拍下來?去了哪里,監控拍到了嗎?這些是每次回家后永恒的提問。
“他們是關心你,你的家人都是你的。”寧一宵低聲說。
蘇洄只是沉默,甚至不搖頭。
面對他的沉默,寧一宵覺低落,看他,“很多人喜歡你。”
蘇洄笑了。
他有一副看起來單純好騙的皮囊,但其實很清醒,“雖然這樣說有點太自大了,但他們大部分只喜歡我的臉。”
昏暗的燈下,蘇洄的臉的確漂亮,慵懶純潔,從容安靜,不需要注解,又擁有一種引人遐想的憂郁。
他看上去應該和一些上流社會的年輕孩往,著正裝參加華麗的新生舞會,有數不盡的伴等他的邀約,而不是坐在一個連都不開的出租屋,用著廉價的、用完即拋的一次餐,笑著說自己沒人喜歡。
“出去轉轉吧。”
聽到寧一宵的話,蘇洄笑著同意,并且提出要請他吃點別的,煎蛋太難吃了。
寧一宵知道他上不會帶很多錢,看到路邊小快餐店售賣的牛面和鹵蛋,于是便說吃面就好。
他只要了一碗素面就去找座位,桌上浮著一層經年累月的油,黏的,他了紙沾上茶水,把蘇洄要坐的位置了又,腦子里想著,白襯昂貴,弄臟了很難洗。
蘇洄回來了,他看上去心不錯,有樣學樣點了一碗素面,外加一碟涼拌菠菜,要和寧一宵分食。寧一宵上應了,但沒吃多。
他已經知道怎麼應付蘇洄,只要先答應,后續怎麼做他都不會強求,好辦很多。
蘇洄挑食,涼拌菠菜里的花生一顆也沒,蒜和香菜也都細細摘開,只吃菜葉子。他比在寧一宵臥室里話多了很多,一直說,節奏也比之前變快了,其中一個問題反復重復,問寧一宵要不要跟他去一個地方。
但的位置他不提,寧一宵聽不懂,默認是要求自己送他回家,而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所以同意了。
一碗面吃完,蘇洄雪白的額頭沁了汗,臉頰和都紅紅的,出門后遇到一個分發眼鏡店廣告的年輕男孩,對方遞過來一個印了廣告的小扇子,蘇洄立刻欣然接,很可地給自己扇風。
在寧一宵問他怎麼去的時候,蘇洄毫不猶豫地說坐公,可他看上去并不悉這個通工,在手機地圖里搜了半天路線,十分艱難地等車、上車。
他們一路轉了三趟車,只有最后一趟勉強有兩個位置,但隔得很遠。寧一宵坐下后,下意識往蘇洄那邊看,發現他著脖子四張著,也在找自己。
視線在人群的隙里抓住他的瞬間,蘇洄開心地搖了搖手里的小扇子。
就這樣,寧一宵被他帶到一個很偏的地方。
這里看上去并不像遍布豪宅的片區,也不像是什麼大于市的軍區大院,更像是久未使用的工廠。
蘇洄帶著他走在鋪了石子的路上,和以往不同,他看上去很快樂,甚至好幾次出手,像是想拉寧一宵的手腕,但是又收回了,直到他們來到一墻壁上刷有紅油漆的工廠前。
“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家。”寧一宵兩手垂直,一副審視他的姿態。
“差不多。”蘇洄上前打開門鎖,然后笑著轉。
“這是最像我家的地方,我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