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盯著他的臉,最終嘆了口氣,“出什麼事了?”
蘇洄盯著他桌子上殘留的一陳年咖啡漬,停頓許久才開口,“我外婆生病了,肝癌。”他省略了許多細節,盡可能清楚又平淡地描述完這一切,目的是希教授不要為他擔心。
但沒有用,聽完懷特教授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您幫我太多了。”蘇洄垂著眼,“我還不起。”
氣氛沉悶,懷特教授將手摁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說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把你當是我的孩子。”
初遇的時候,他就曾說過。早年他和妻子曾經有一個孩子,和蘇洄一樣大,但不幸患上罕見病,并沒能活過十八歲。
在寒冷的芝加哥街頭看見蘇洄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悉,也到心痛。
“你不愿意接我的錢,我理解,但醫療費用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無論如何,你外婆的要,你要學會妥協。”懷特對他說,“剛剛我也想過了,和伊登聊了聊,他說他也想幫你,一起做一個募捐義賣活。”
午飯時間,蘇洄被帶去懷特教授的家里,懷特夫人見面便給了他一個擁抱。
憐憫地說:“上帝會保佑你的。”
蘇洄不太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如果哪天死掉,真的見到上帝,他也難以向他訴說自己遭遇的苦難和不公。
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一筆錢,三萬金,名目是助教的獎金,匯款人是懷特教授。
他發消息,想拒絕,但教授并不接,并且告訴他伊登在校舍門口等他。蘇洄只好手寫了一張借條,留在教授的辦公室。
伊登是個非常熱心的人,有著墨西哥裔年輕男孩兒的和直爽。
在得知蘇洄外祖母的病后,他非常難過,攬下了整個募捐活的舉辦,堅決不讓蘇洄心,要他一心一意照顧祖母。為此,他還聯合了懷特教授的其他幾名研究生,大家一起親手做了杯子蛋糕和甜甜圈,用以義賣。
蘇洄很激他們,白天在醫院照顧外婆,到了晚上,他回到租的房子里,把外婆之前做好凍在冰箱的小餛飩煮好帶給朋友們吃。
募捐義賣活選在了周末,學校的劇院門口。
蕭索的冬日里,街道上的人比往日了許多,但他們的義賣還是在順利進行。伊登專門設計了一個大的海報,就放在一旁,不好心人上前,仔細閱讀后購買了他們的甜甜圈或蛋糕,有的甚至給了很多錢,放在他們的蛋糕盒里。
事實上,站在這里讓每一個路過的人觀賞自己的傷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善良令蘇洄更加無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施舍的他不思考,如果他再有能力一些,會不會外婆就沒這麼辛苦?
“我們賺了很多呢。”一旁的薩拉很開心,做的小蛋糕得到許多人青睞,“真不錯,都可以開個小蛋糕店了。”
蘇洄也笑了,笑容很淡,“那我會天天顧的。”
另一位同學是日本留學生葵,葵看著他發紅的眼圈,不免有些心疼,上前去抱了抱,“別難過,我們都是支持你的。”
伊登點頭,“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整理了剩下的甜甜圈,了手,充滿期待地等待下一個好心人的臨。
但他們等到的卻是不速之客。
“誰讓你們在這兒搞義賣的?”
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走過來,領頭的金發男邁克是攝影學院的學生,之前在畫廊和他們發生過一次沖突,矛盾的起因是種族歧視,針對的就是為亞洲族裔的蘇洄和葵,也對墨西哥裔的伊登進行了辱。
這一次邁克又出現,很難不讓人認為是故意。
“我們是報備過的。”伊登不卑不,“如果你就是單純來找我們的麻煩,我會去找學校安保。”
街道上車流不息,邁克笑了,“去找吧,像你們這樣只會乞討的家伙,就應該離開,這里不屬于你們,看看你們自己骯臟的皮!該死的黃種人!”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自己說的話!”同為白種人的薩拉忍無可忍。
經過上次的事,蘇洄大概明白對方的格,想大事化小,于是拉住伊登的手臂,伊登只回了一句,“是嗎?那你們白人是一開始就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嗎?”
沒想到這句話惹怒了邁克,他沖上前,朝伊登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蘇洄看見下意識推他,跟著邁克的幾人見狀,也都沖上來拽開他,拳頭落上來,蘇洄躲無可躲,被打倒在地。
伊登辛苦做的海報被撞壞,倒在地上。
見事鬧大,眾人扭打在一起,葵立刻跑去找到學校安保,將幾人拉開,但事態嚴重,也捅到了學校領導跟前。
邁克的父親是企業家,為學校捐了很多錢,因此他的錯誤被很大程度抹去,事不了了之。
蘇洄被單獨去談話。
主任坐在辦公桌前,臉被影半攏著,“你知道,你的份是很尷尬的,既不屬于學生,也不屬于教師。當初是懷特教授極力向我們推薦你,才能破格留下你作為助教。”
這些話蘇洄不是第一天聽,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
“這話說出來會有些冒犯,但事實是,我們有很多理由讓你離開學校,但還是決定留下你,eddy,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募捐最終獲得四千金,能夠多付四天普通病房的住院費。蘇洄預支了助教工資,但也是杯水車薪。
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失,買了水吃藥,回到教學樓。蘇洄有一個賬本。記賬是他這幾年養的習慣。他將自己獲得的每一筆錢都記在本子里,再劃去在醫院的開銷。
賬本這一頁的左上角是之前他寫的備忘錄,提醒自己,這周末要去診所做電休克治療,一次要一百金,不包括麻醉費用。
蘇洄盯著,沉思片刻,最后把治療提醒全部劃掉。
一下午的時間,他都在學生工作室里,和一個正在準備比賽的本科生討論構思。
說是討論,事實上大部分是對方在闡述,在畫圖演示,蘇洄坐在一邊,用筆記本整理思路,等到對方說完,才一一給出自己的建議,實在提不起力氣,他就會招一招手,讓學生湊過來看他的電腦。
“你的主基調就是油畫風格的立化,彩如果更加強烈一點,材質的選擇上可以把薄紗換做是上更濃厚的理布,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
學生看著蘇洄屏幕里所提供的資料和圖片,到豁然開朗,“謝謝你eddy,我想我有新的主意了,太謝你了!”
在紐約的這所藝院校里,蘇洄的疾病得到了很寬容的對待,他無需掩飾,可以正視自己。平時會接的學生們大多也都知道他的狀態起伏,但即便是在最差的時候,他至多也是不在校,從未有過任何不好的行為。
哪怕是在郁期,只要吃藥能控制,能讓蘇洄說出話,他都會盡最大能力幫他們。
純藝系的學生都非常喜歡這個助教。
“我可以請你吃披薩嗎?”學生很熱地提出邀請,“或者是餃子,聽說這里的華人都很喜歡吃!”
蘇洄微笑著拒絕了,“不用客氣,我今天還有事要辦,下次好嗎?”
下午六點,他離開學校,在系大樓的街區看見一輛悉的車。
“天真冷。”梁溫走過來,笑著將手里的一杯東西遞給蘇洄,“熱巧克力,喝一點恢復神。”
蘇洄接過來,但并沒有喝。這些天他斷斷續續地和梁溫聯系,把外婆的病也告訴了他。蘇洄知道,梁溫現在很擔心他的狀態,可他的確也裝不出更好的樣子。
“別擔心。”梁溫為他開了車門,“我送你去醫院。”
蘇洄沒回答,沉默著上了車,坐上副駕駛。
剛系好安全帶,梁溫遞過來一張創可。
“角破了,你外婆看了心疼。”他說完,幫蘇洄把后視鏡放下來。
這是這幾天蘇洄第一次照鏡子,里面的自己看上去沒有半點,角殘留著痂和淤青。
蘇洄撕開創可,在自己的角,掩去一點傷痕。
在梁溫的咨詢室里,他展現過足夠多的丑態,多糟糕的都有,沉默已經是最面的相模式。
但一路上梁溫都很照顧地和他說話,用一些心理醫生慣用的引導話,混雜他的日常,試圖讓蘇洄多一些反應,但直到抵達醫院,蘇洄都沒有說話。
他看上去很憔悴,仿佛一夕之間回到了梁溫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我幫你請了一位護工。”梁溫說,“之前照顧過我媽,很細心的一位阿姨。你自己手總是不方便,也更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