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氣很糟糕,但蘇洄心里卻很暖,因為他有一個很小的目標,為寧一宵做生日禮。
過去他所做的所有東西,都是基于自己對世界的,這是第一次全心為另一個人。
回首都的列車上,在一節又一節相仿的車廂里,他穿梭著,每一次邁一扇新的門,就好像一切清零,回到起點,在這個沒有盡頭的時間循環里,他始終與寧一宵在一起,不會分開。
他花了十幾分鐘在紙巾上畫出草圖,回首都后,每天下班,一些時間收集搬運材料,全部放到他的基地里,設計,組裝,想趕在12月24號做好送給寧一宵。
蘇洄第一次覺得時間不夠用,好像心臟突然被植了一枚倒計時的小芯片,他能清楚地到時間的流逝,就像沙一樣。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無法掌控的遠遠不止時間的流逝。
之前外婆給他的卡里存了五萬塊,因為知道他于躁期,沒辦法克制消費,又不忍看他為錢財奔波,所以才塞了一大筆零用錢。
但蘇洄卻一口氣給了追債的人。
他沒有告訴寧一宵,假裝這事沒發生過,可追債的人卻找上了他,一次兩次打他聯系過他們的電話,甚至來到他補習班的樓下,當著一群小孩子的面污言穢語。
第一次的時候蘇洄還講道理,第二次就覺得怕,直接報了警,可對方沒有造實質的傷害,最多也只是調節。
可自從他報了警,對方便變本加厲,每天都出現,像無法擺的幽靈。
某天,寧一宵下班早,買了蘇洄吃的冰淇淋來接他,卻直接撞上在補習班樓下蹲點的那幫人,看到他們將下樓的蘇洄圍堵住,立刻上前想把他帶走。
“怎麼?心疼小爺?”
“裝什麼正經,明明傍上了有錢朋友,五萬塊說還就還,剩下的二十萬也一起讓小爺幫著還了唄!”
聽到他們戲謔和嘲笑,寧一宵皺了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洄。
蘇洄沒辦法辯駁,“我回去再跟你解釋,好嗎?我們先回家。”
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擋住去路,一臉挑釁,“讓你們回去了?”
寧一宵神很冷,“讓開。”
“我要是不讓呢?”
幾人突然就扭打在一起,打得不可開,蘇洄幾次上去拉架都沒功,反倒被誤傷,直到路邊有人報警,他們才又一次被帶去了派出所。
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晚上,蘇洄跟在寧一宵后,看他一言不發,也不敢輕易開口。
直到他們走到一條很繁華的馬路,眼前是首都最繁華的商圈、堪比天價的昂貴房子,寧一宵才如夢初醒,突然開口。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這算什麼?”
他的聲音很低,有些啞,抑著緒,“我不要你的錢。”
“我知道,我知道。”蘇洄上前去,小心握住他的手,“寧一宵,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去找你,我以為我先墊上這一筆,他們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打擾到你……”
寧一宵臉上都是傷,角是青紫,臉上沒什麼表。他看向蘇洄,眼神中泛起一無可奈何。
“蘇洄,我不要你可憐我。”
蘇洄眼圈紅了,“我沒有可憐你,我想幫你,不想當一個累贅。”
他從小到大沒有為錢過心,離開家才知道,原來掙錢這麼難,原來他需要瞞自己的病癥,才能爭取到一個教小朋友畫畫的兼職,原來這些藥這麼貴,咨詢一小時的費用這麼高。
蘇洄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未來多一分恐慌,他很害怕寧一宵會覺得和他相很累。
寧一宵還是走過來,抱了蘇洄。
“對不起,我不應該發脾氣,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
蘇洄靠在他懷里搖頭,久違地因緒產生了生理應激,好像有千萬冰冷的針刺在臉上,每一都不放過。
“我真的不是可憐你。”
“我知道,你不會的。”寧一宵拉著他的手,“對不起。”
蘇洄不想聽他道歉,牽著寧一宵一起坐公車回家,車里很擁,他好幾次想抓寧一宵的手,卻被挨挨的人群分隔開,怎麼都牽不到。
他只好在擁的公里默念一些東西,好緩解自己的痛苦和力過剩,可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默念了外公迫他誦讀的金剛經,這些他抗拒的東西,還是在不經意間刻腦髓。
回家后,蘇洄小心地為寧一宵理傷口,又躺在他邊,溫地他后背,任他抱著自己。
寧一宵說了很多心里話,也向他坦白了很多沒提起的過往。
“我媽媽為了找我爸,跑到他的老家,大著肚子照顧那時候已經得了病的我,不過沒幾年就病死了。”
“后來就只剩下我和我媽,村子里的小孩兒罵我是野種,往我里塞爛掉的魚蝦,揍我,所以我從小就只想離開那里。我媽為了維持生活,做了很多工作,供我讀書,我就拼命讀書,考到鎮上的中學。”
“但讀書要戶口,只能嫁給不的人,結果命不好,那個人后來嗜賭,每天打。我很想幫,他就會來打我,我媽把我護在自己懷里,最后挨打的還是。我就想,是不是我快一點長大,就可以讓過好日子了。”
“后來的事你知道了,他們一起跑路了。我考上縣城里最好的高中,以為終于不用人欺負,但沒想到那些催債的人出現,他們找不到我繼父和我媽,所以天天來學校擾我。我那時候連朋友都不敢,不了,只要有人和我走得近,就會被他們盯上。”
寧一宵說著,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想朋友,像我這樣的人,友的規則就是誰對我有利,我就靠近誰,這可能就是報應。”
蘇洄不喜歡他這樣說自己,于是將他抱得很,“你不是的。”
寧一宵沒有接他的話,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只有在蘇洄面前,他的功利心和利己主義才會失效,這是特例,沒有參考價值。
“高考前,那幫人突然出現,在學校后巷把我打了一頓,還好我班主任出現了,給了他們兩千塊錢,才讓我能順利參加高考。不過我考試的時候渾都好疼,拇指了傷,寫字很吃力,幸好發揮得還可以,全省第四,好像老天覺得我可憐的,幫了我一把。”
“我以為只要我考上大學,來了首都,就可以過得輕松點,可是本沒有。”
聽到寧一宵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這些,蘇洄心都碎了。
他地抱著寧一宵,在他懷里很安靜地掉眼淚。
“蘇洄,我好累。”寧一宵的聲音終于帶了一些哽咽,“我好像……在參加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游泳比賽,一刻也不能停,只要停下來,我就會被吞掉,模糊。”
“不會的。”蘇洄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很快就不一樣了,馬上就要到終點了。”
寧一宵靠在他懷中,聲音很低,但很堅定,好像每一個字都蘸著他過去二十一年吃過的苦。
“我一定要離開這里,我不能一輩子都困在這樣的生活里。”
蘇洄對抗著心里的躁狂,用最溫的聲音安著他。
“會的,你很厲害,你想做什麼都會功的。”
他輕聲對寧一宵說了他們的未來,描繪得像個夢那樣好——寧一宵會拿到公費出國的資助基金,會去到他最想去的s大,而他也會去加州念藝,他們會有自己的小家,有一個帶小花園的房子,還有可的小狗。
那天晚上蘇洄也的確夢到了,只是夢好怪,穿了過去、現在與未來。
他夢到死去的爸爸在花園里替他照顧小狗,夢到寧一宵小時候的樣子,在角落,像只小流浪狗,被自己摟在懷里。
后半段,他夢到他們變老了很多,一起在海邊散步。海風吹得他骨頭痛,他對寧一宵說,自己死掉之后也要撒到海里。
混又魔幻的夢。
蘇洄醒來后,突然想到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路邊野餐》,那也是一個錯時空的夢。
他在工作的間隙默寫下電影里出現過的詩歌旁白——
[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
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
那時候的蘇洄,并不覺得這是一語讖。
第二天,寧一宵還是去接蘇洄下班,路上他說希辭掉補習班的工作,但蘇洄并不愿意。
“我不想讓你養,我可以工作掙錢。”
“他們會隨時隨地擾你,我怕你會突然接不了,出事了怎麼辦?你和別人不一樣……”
蘇洄不懂,愣愣地著寧一宵,“我哪里不一樣?”
寧一宵也愣住,好像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很快便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