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題。”丁曉辰低聲說。
寧一宵點點頭,“我先看看你做了的題。”
他像什麼都沒有看到那樣檢查丁曉辰的作業,批改了一番,最后撿出些典型的問題又講了講,替他鞏固知識點。
課時快要結束,丁曉辰埋頭記筆記,寧一宵看了一眼時間,又撇過眼盯著年瘦弱的骨架。
“老師,我記好了。”
“嗯。”寧一宵點了點頭,起要走,剛打開門,又背對著他靜了靜,合上臥室門,轉看向丁曉辰。
“你背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丁曉辰仰頭看著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寧老師和以往不太一樣,他的臉上沒有溫的笑,看上去很冷靜,沒有表。
他猶豫了許久,出于相下建立起來的依賴,還是將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寧一宵。
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丁曉辰的父親酗酒,長期家暴他和他的母親。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生意遇到困難,飽挫折,所以開始頻繁喝酒,喝醉了脾氣很大,會責罵母子倆,他們一旦還,就是一頓打罵。時間一長,這就了父親發泄的習慣,直到如今依舊如此。
寧一宵與他的父親見面不過幾次,印象也不過是沉默寡言、很找他詢問孩子的績,這種事只有丁曉辰的母親心,他爸一概不管。
但寧一宵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做出這種事。
明明他知道自己不該管,也管不了,但寧一宵還是管了,或許是看到丁曉辰獨自檢查傷口的那個瞬間,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天他給丁曉辰買了化瘀的藥,回去的路上思考了很久,給丁曉辰編輯了長長的一條信息,大抵意思是教他如何避免被打,還有一些鼓勵,譬如他已經是個大孩子,雖然現在難熬,也要學會堅強,保護好自己和媽媽。
但有過相同遭遇的寧一宵最清楚,這是最沒辦法的事,哪怕報警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一個家庭關系,一張結婚證,再嚴重的暴力行為都可以變得合乎禮法,犯罪的真實意義可以輕易被掩埋。
之后的幾天,寧一宵還是一如往常地上學、跑實驗。
在學校里他一直幫老師的忙,任何用得到的時候都上,不怕辛苦也不怕累,這次也算是有了回報——爭取到一個大廠實習的offer,寧一宵繃的生活步調終于放松些。
他先是辭去了咖啡廳的工作,結了錢,又對照著網站上的出租信息四看房子,想找間便宜的短租房,捱過在北京昂貴的夏天。
一周后,王教授把他到了自己的組會上,寧一宵就坐在他帶的十幾個研究生的后面,教室的最后一排。
組會上,他再次見到了蘇洄。這次蘇洄沒有遲到太久,而是趕在王教授來之前匆忙進來。他看起來心不錯,穿了件很和的淡短袖衫,襯得他雪白無比,推門時,臉上充滿彩。
寧一宵注意到他手背在后,腳步輕巧,耳垂上仿佛墜著什麼閃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直到蘇洄走近,寧一宵才看清,那是一個銀的小心。
晃晃悠悠地,蘇洄笑著來到寧一宵旁坐下,一副稔姿態,放下包,輕快地對他說“早上好”。
寧一宵回過神,正想回,卻見他不知從哪里拿來一束花,遞給自己。
很小一束,一手就可以握住,里頭是三枝盛放的白芍藥花,還有幾枝雪白的茉莉,散發著清香。
“送你的。”蘇洄很小聲說,“謝謝你上次聽我訴苦。”
寧一宵很快就回想起電話里蘇洄黏而輕的聲音,想起了他說的螞蟻。
“拿好。”蘇洄將這一小束花塞到他手里,“我自己包的,可能不是特別好,但是花開得很好,我在花園里挑了好久,差點遲到。”
寧一宵很不習慣收花,之前人節不免會收到一些公開或匿名的禮,但寧一宵的態度都是很冷淡的,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知道應該如何理。
禮大多是無用的,花是最無用的,觀賞期很短,幾天就枯萎。
對于這個階段的他太過奢侈了。
垂眼盯著手里的花,寧一宵忽然想,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聯想到。
“這是最后一撥芍藥了,這個冰島雪糕,我很喜歡的品種。”他的手指著的,完全可以用花團錦簇形容,層層疊疊的重瓣雪白中著微微的,寧一宵的視線不由得從花,轉移到蘇洄著的指尖。
“很好看吧。”蘇洄垂著眼,笑的時候像小孩,“這個是寶珠茉莉,很香,我養了很久呢。前段時間下雨差點把它們淋壞,幸好陳媽幫我救了一下,不過還是有幾株枯掉了……”
他小聲說了許多,直到王教授進來,才將子轉正,從包里拿出筆電,很乖順地目視前方。
寧一宵將手拿下去一些,低頭盯著手里的包花紙,才發現上面有字,糙的邊緣是撕下的痕跡。
這看起來像是蘇洄臨時撕下的一頁書,用來給他包了花。
那一個小時的組會里,寧一宵的神經比以往都放縱,他難得地沒有全神貫注,而是邊聽邊寫代碼,好像在用這種方式自己專注。
直到組會快結束,他盯著跑代碼的頁面,心里卻依舊想著紙上最后一行字:
[擺的唯一方式是接1。]
組會后他們幾個人都被留下,王教授詢問了會后的一些想法,又聊了聊論文的框架,討論了實驗結果。
離開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很好,過綠蔭的隙灑在蘇洄那張漂亮的臉上,他幾乎在發。
蘇洄走在前面,和王教授聊他看過的一篇文獻,說話時手偶爾抬起,做一些孩子氣的小作。
“一宵?”
旁的張爍了第三聲的時候,寧一宵終于回過神,側過頭對他笑了笑,“嗯你說,我在聽。”
張爍也笑了,沒發覺什麼,對他講自己調試代碼遇到的問題,就差把自己的電腦拿出來現場讓寧一宵幫忙調試。
大家走了一路,到了要與王教授分別的教學樓下,張爍剛好也有選修課在同棟樓,便和老師一起走了。
忽然間只剩下寧一宵和蘇洄。
蘇洄扭頭,臉上有很可的笑意。他后退了一大步,來到寧一宵的右邊,聲音很輕,“你把我的花藏起來啦?”
寧一宵幾乎聞到他上好聞的植香薰氣味,點頭,臉上帶著笑意,“我放在書包里。”
為此他把書和筆電都拿在手上。
“會到吧?”蘇洄假裝很著急,湊上前來,“別壞我的花。”
寧一宵一愣,扭頭想把包取下來看,但蘇洄的手已經摁了上來,就摁在他的手腕上。
“逗你的。”蘇洄忍不住笑了,松開了手,“你好容易當真啊。”
“壞也沒關系。”蘇洄著他,寧一宵的五很深,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認真,也很冷,右眼眼尾的痣是唯一和的地方。
“我還有的。”
還有很多可以送你。
寧一宵不說話了,沉重的書和筆電似乎要將他的子偏,心也偏到右邊。
他開始想象蘇洄所擁有的花園,這似乎并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又并肩走了許久,蘇洄要離開了,他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糖,細細剝開糖紙,塞進里,而后抬起頭,下意識看向寧一宵。
“你要吃嗎?”他眼睛很亮。
寧一宵不喜甜食,想拒絕,但蘇洄攥著的手已經到他面前。
“很好吃的。”他說。
寧一宵只好接過,是一顆糖果。
“我走啦。”
蘇洄又一次在他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離開了,腳步輕快,和他來的時候一樣,留下寧一宵站在原地,攤開手心。
他盯著糖紙,忽然發現有些眼。
記憶忽而拉回到不久前的一個艷天,還在咖啡廳打工的他收拾桌子,發現自己端去的餐盤里多了一枚糖果。
那個客人他不記得長相,只記得很瘦,很白,帽檐得很低。
糖紙五彩斑斕,很漂亮,回到后廚的時候,一同打工的同事還開玩笑,說他原來吃糖,還說這個糖價格不菲,是瑞典手工定做的,想買都很難買到。
寧一宵活到這麼大,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從小漁村到縣城,再到首都,單調得只能在地圖上畫個極度尖銳的三角,更別說大雪紛飛的北歐。
所以這顆糖果他記了很久,因為那是他工作時難得收到的激。
寧一宵回憶起當時過低的冷氣,回憶起那個客人小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還有他雪白的手。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再獲得一顆珍貴的糖果,更沒想到,當初那個人是蘇洄。
難怪。
寧一宵腳步一停,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下如同定格。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從影音室出來后,和蘇洄同撐一把傘時,自己會到奇怪。
[寧一宵,你這里有一顆痣。]
那時候的他明明沒有做過任何自我介紹,蘇洄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但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一種奇妙的覺充盈在寧一宵周,持續到他上樓。
宿舍空無一人,他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可以充當花瓶的東西,又下了樓,走出去,買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一邊喝,一邊回到宿舍。
最后,寧一宵剪開空的塑料瓶,接了半瓶水。又拆了包花的紙,平收起,把那些貴漂亮的花放水瓶里好,但怎麼擺也沒有蘇洄包得好看。
它得與這里格格不,連棲息地都不過是塑料水瓶,廉價而不穩定,看上去很不般配。
他看了很久,直到室友都回來,一瞧見便大驚小怪,“哪兒來的花啊?”
“嘖,長得帥就是不一樣,又有人給你送花,這次不用我們幫忙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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