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們覺得, 沈青梧大約、也許、可能,不太對勁。
以往雖沉默安靜,不怎麼參與他們的話題, 但也從不背著他們, 做什麼。可此行離東京越遠,親衛們越覺得, 大約、也許、可能……馬車中藏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沈將軍的姘頭。
這日晌午, 他們在樹林間短暫休憩。
有人崗, 有人睡午覺。沈青梧又上了那輛馬車,將懷中藏了一路的干糧拿給車上藏著的人吃。
關上馬車門, 空間狹小, 此間只有他二人。
張行簡看沈青梧面不改、額上卻有細汗, 便知整日的行為,對來說力很大。
他心中生憐, 他妻頂天立地,何時總干這種狗的事呢?
張行簡便道:“其實也不必這般小心, 讓他們知道我在,他們是你的親衛,應當不會說。”
沈青梧無于衷,甚至責備他:“你太容易信任人, 被人騙了。你怎知他們今天是我的親衛, 明日就不會背叛我呢?”
他太容易信任人,容易被人騙……
張行簡笑而不語。
張行簡道:“家是知道我離京的。”
沈青梧眸子閃。
張行簡之前告訴,他離京之事, 是和帝打了預防的。到了年底, 署封印, 宰相能閑下來一段時間。而張行簡那般忙碌, 將年后的許多政務也提前安排妥當。
他殫竭慮,就是為了能以私人份離京,陪沈青梧一同走一程。
為了不被人察覺宰相離京,張家的死士們,他一個也沒帶。
年后的事他也想好了,到時候就說,宰相病了。
這對帝來說不算毫無益——自古皇權與相權,本就維持著微妙平衡。而因為是子,朝廷上的臣子們明面上不說什麼,但私下必然心思各異。張家作為領頭大世家,那些大臣更偏向張行簡,事事更傾向于與相公商量。
張行簡若是“病”幾個月,有利于李令歌強化皇權。
所以李令歌睜只眼閉只眼。
張行簡想離京,沈青梧亦想擄走張行簡……李令歌不過是辛苦幾個月,做一件對他們都有好的事,還讓這對夫妻承自己的,何樂而不為?
沈青梧此時坐于車中,便想起那日——說想帶張行簡離開時,李令歌并不驚訝,只是沉靜看了許久。
如今想來……
沈青梧后知后覺,喃喃道:“原來那時候,你已經和帝說過你想離京之事,才毫不驚訝我的說法?”
并且沈青梧察覺,李令歌當時的反應,很像是……悵然,難過,羨慕,嫉妒。
但那般復雜的,被帝用沉默掩飾了。
張行簡手攬住沈青梧的肩,失笑:“梧桐,你藏得我一日,不可能一直藏著我。你的手下們總會知道我跟著你出來了,瞞不住的……”
沈青梧很執著:“那就努力瞞到瞞不住的時候。”
知道宰相私自離京必是大罪,能人知道最好。當然信任自己的同伴,但是對張行簡的態度,總是比對自己更謹慎些。
沈青梧問張行簡:“難道你整日躲在車中,是寂寞嗎?”
張行簡立即打蛇隨上,垂目出悵然神:“你不讓我出去,我好無聊。”
沈青梧立即安他:“待到了下一個落腳點,我派他們出去搜集證據,到時候我帶你出門玩兒,帶你逛街。”
張行簡驚訝:“因私廢公嗎?”
沈青梧:“怎‘因私廢公’?我也去查證據……你跟著我,難道不幫我嗎?”
張行簡有了興致。
他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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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事按照沈青梧的計劃進行。
他們到青州附近,驛站調整前,沈青梧將眾人派出去。待同伴走盡了,沈青梧懷著一腔興與小心,把藏了一路的夫君從車上領走。
他們去查證據時,不忘給張行簡重新買裳——張行簡雖然能湊合,但沈青梧此時又不缺錢。
夜里回去前,沈青梧記得為張行簡戴上帷帽,擋住他的臉,千萬不要被人發現了。
張行簡略微抗拒:“不必這樣吧?”
帷帽,通常況下,不是子才戴嗎?
哪有男子整那般花里胡哨的……他又不是要扮仙子下凡。
沈青梧不希他被發現,他戴蓑笠便是……遇到的親衛,他低頭就是。
沈青梧道:“蓑笠是我戴的,豈是你戴的?你就應該戴這種。”
鋪間,沈青梧將帷帽罩到他發頂,還為他重新整了發冠。薄氅之外,帷帳四周的雪白帳子落下,沈青梧后退兩步,欣賞夫君上那朦朦朧朧的。
他本就是風華郎,姿容雋秀,昔日不太懂,如今已懂得怎樣打扮他,他更加好看。
張行簡看自己上的青袍、素帳帷帽。
張行簡看看屋外昏昏天。
張行簡心想:你讓我穿這樣,到底是希我被認出,還是不希我被認出?
張行簡言又止時,聽那鋪老板娘,連聲夸贊:“小娘子,你夫君當真是俊,你眼真好。我這里還有幾極襯他的裳……”
他看沈青梧被夸得飄飄然,暈頭轉向就要去看新服。
張行簡連忙停:“娘子,你不妨看看你錢袋存糧?”
他提醒:“……你不是要金屋藏嗎?就這麼藏?”
然而沈青梧道:“我不是要給你買,我是給我買。”
張行簡角笑微僵。
他自作多了。
幸好有帷帽擋著,他確信沈青梧看不見。
他便鎮定道:“那也不可。”
沈青梧想了想,問他:“你上有錢財嗎?”
張行簡搖頭。
沈青梧道:“你人在我手上,錢財不在你上。此時應當你為魚我為刀俎,你哪來的意見?”
張行簡:“……”
他想又用錯詞了。
但是張三郎只是悵然:“娘子,你嫌棄我。”
沈青梧面不改,回頭看老板娘。
老板娘聽到二人的爭執,一愣,連忙改詞:“確實,這位娘子也能換服……”
沈青梧將上的錢花個干凈,給自己換了行頭,又在老板娘的花言巧語,買了一堆新,和張行簡二人心滿意足地離開。
心滿意足。
他的意見不重要。
張行簡到底穿著沈青梧為挑選的出了門,他只是問:“你確定?”
沈青梧頷首:“我確定。”
張行簡攤手:“好吧,你別后悔。”
沈青梧很快后悔。
張行簡本是風華郎,氣質已然好極,而這飄逸的青袍與帷帽落在他上,為他添了很多說不出道不明的。
越是清冷,越是魅。
街巷上的路人都悄悄看二人。
蠢蠢的年輕娘子們又想來套近乎。
沈青梧:“……”
一路走來,在第十三次看到摔倒在面前、嚶嚶呼痛的小娘子時,沈青梧臉已黑如鍋蓋。
張行簡噗嗤笑。
那小娘子坐在地上,嚶嚶作泣:“我似乎傷了,好心的郎君,能否搭把手……”
沈青梧:“不能。”
再喜歡救人,也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人盯著。抓過張行簡的手,騰空躍起、飛檐走壁,躲開人群。
而回到驛站,亦不消停。
沈青梧看驛站燈火熄了大半,想同僚們大約各司其職,便領著張行簡從后門進。
然而走在長廊上,猛然覺到后有氣息靠近,沈青梧當即擰,把張行簡往自己后擋。
郎君如貨一樣被拖拽。
他倒是一貫淡定地當著貨,一聲不吭。只是被拽過去時,飛揚的擺、微展的帷帽,都為他在幽暗燭火下添一些冶艷。
至沈青梧直面的這個同僚,便看著沈青梧后的白紗青袍的郎君,出怔愣之。
沈青梧咳嗽:“你怎麼在這里?”
下屬看著:“……將軍,他是誰?”
沈青梧不聲:“不是誰。”
下屬沉默半晌。
下屬艱難道:“沈將軍,容屬下提醒你一句,你已是過親的人。”
帷帽下的張行簡,無聲微笑。
他此時已經認出這位下屬是誰——衛軍中有幾個郎君,是他安排的。這位郎君是一步暗棋,為了保護沈青梧,為了出大事時好向張行簡提前。
不過這個棋子,張行簡從來沒用過。
這是一枚閑棋,只要活得好好的,他并不是非要掌控衛軍的一舉一。他的疑心病不想暴,不想讓沈青梧覺得他有病,覺得他想控制。
沈青梧看著這個下屬,沉默半晌,憋出一句:“那又如何?”
下屬:“……”
下屬提醒:“你夫君是一國之相,是張家的家主,東京半數大臣都跟著張相。”
沈青梧:“哦,我夫君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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