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東南郊，南音寺。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山間空氣比市更涼幾分。溫柚攏了攏上的呢絨外套，手心著一張淺紅的窄長紙條，信步走出殿門。

 今天是周末，山寺香火鼎盛，大殿外的回廊上游人如織，很是嘈雜。

 溫柚想找個人的地方看簽文，于是逆著人流朝前走，拐了幾道彎，來到一個空曠平臺。

 晨間過薄霧，傾灑在手心。溫柚垂眸，一眼看到簽文右側三個鮮明的大字——

 上上吉。

 心念微，細讀下方簽詩——

 青鳥云端，徘徊碧宇間。

 仰首招邀來，飛落如意仙。

 詩文淺顯易懂，蘊含著求簽者會心想事的大好兆頭。

 溫柚想從籠統的含義中解出一些細節，于是又讀了幾遍，目流連在詩文后半句，忽然靈犀一，抬起頭，才發現這里種了幾棵桃樹，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鮮妍爛漫的花枝遮蔽半空，轟轟烈烈，宛若云霞。

 山間時有風，幾片桃花瓣被風吹落到溫柚手心。

 這是……要走桃花大運的意思？

 溫柚將簽文和桃花攥在掌心，發了會兒愣，心莫名輕飄了起來。

 接著在山寺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會兒，準備離開時，溫柚接到閨云嬈打來的電話。

 “考慮得怎麼樣啦？”云嬈開門見山道，“我下個月才回國，我哥這兩天剛好在申城，你要是有意向住，他可以帶你看看房。周一他就走了。”

 溫柚最近剛跳槽，新公司位于近兩年剛建的東港科技園，離原來住的地方有將近二十公里，不得不換房住。

 新公司周邊，設施好的小區太貴，便宜的小區又太破，溫柚找了半個月都沒找到合適的。

 云嬈聽說在找東港科技園附近的房子，便傾推薦了一套絕佳房源——高檔小區大平層，裝修，離公司只有八百米，名義上雖然是與人合住，但那人一個月估計都不會出現一次，溫柚相當于獨一整套房。

 “我哥公司和東港園區那邊還沒談妥，核心部門一時半會不會駐，他自然也不會常去那邊。房子空著也是空著，租給你正好。”

 云嬈擔心溫柚介意和男生合住，尤其哥這人，格討人嫌，所以特意強調了這點，

 “怎麼樣，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這一刻，溫柚做好了決定，答：“我是什麼不識好歹的人嗎？直接簽字吧，晚點我怕這房子上翅膀飛了。”

 云嬈笑起來：“怕什麼？咱哥的就是咱的。”

 溫柚也笑，聲音輕了幾分，問：“云深哥沒意見吧？”

 云嬈悠閑道：“他這人，你也知道，就兩字——”

 “隨便。”

 -

 離開南音寺時已近中午，溫柚打車回家，路上收到云深的消息，問今明兩天有沒有空，他帶去看房，選一下住哪間，順便把指紋門鎖錄好。

 溫柚打字回復：【我隨時都可以，看學長的時間吧】

 溫柚和云深初中高中都同校，云嬈在的時候溫柚跟一起喊哥，云嬈不在的時候，溫柚更習慣喊他學長。

 云深：【好】

 很快又發來一條：【晚點說，登機了】

 原來他現在還不在申城。

 溫柚收起手機，了眼車窗外流沙般變化的街景。

 轎車駛進林蔭道，兩旁梧桐栽得稠，生生的綠芽滿了新枝，目盡是青翠滴，生機。

 離到家還有一段時間，溫柚正神游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來電人是在原公司的領導姚姐。

 溫柚離職這事兒說起來慘烈的。和姚姐之前待在一個前景不錯的游戲開發項目組，辛苦工作了一年，產品都快上市了，今年初，因為行業市場政策的突然收，這款游戲的上市時間無限延期，投資商撤資，項目就這麼黃了。

 大幾十號人白忙活一年，獎金也沒了著落，很多組員都離職了，包括姚姐和溫柚。姚姐是個好上司，給溫柚爭取到了不錯的離職補償，還想帶溫柚一起跳去一家公司，然而溫柚找到了更中意的工作，就沒再跟著。

 工作落定后，溫柚覺得有點辜負姚姐的好意，所以這會兒接到對方的電話，表現得特別熱。

 姚姐說這兩天天氣好，想約喝下午茶，溫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等等……”溫柚忽然醒神，“這兩天的話，我有點……嗯……今天下午怎麼樣？”

 云深才剛上飛機，怎麼著也要幾個小時才能到市，在這幾個小時里和姚姐把茶喝了，自然就不會撞時間了。

 姚姐笑道：“今天好呀，我帶一個小朋友過來，他今天正好閑著，你們見一見哈。”

 溫柚愣住。

 什麼“小朋友”，要見一見？

 很快，溫柚反應過來。

 這時已經不好拒絕姚姐，況

且，們還未離職的時候，姚姐就說過要給溫柚介紹男朋友，溫柚當時是同意見面了的。

 回到家，溫柚從口袋里掏出寺廟簽文和幾瓣桃花，放在床頭柜上，輕輕嘆了口氣。

 下午的溫度高，溫柚換了針織配襯衫牛仔，化了個淡妝，準點來到和姚姐約定的咖啡廳。

 姚姐旁坐著個和溫柚差不多大的年輕男人，名姚浩晨，985大學碩士畢業，模樣清秀，穿一套得的休閑西裝，說是昨天才從歐洲參加能源會議回來，從事的是國風頭正勁的碳中和商業化工作。

 溫柚來喝下午茶，本意是想和姚姐聊天敘舊，誰知姚姐沒聊幾句，忽然臨時有事，笑著道了個歉就離開了，用意不要太明顯。

 姚姐走后，方才還有說有笑的溫柚整個人忽然冷卻下來。

 倒不是故意甩臉子，而是因為人消失了，溫柚的社牛屬也會隨之消失，變一個完全不知道該和陌生人說什麼的社恐。

 網上稱呼這種時而社牛時而社恐的格為：社牛雜。

 姚浩晨以為溫柚害了，主開啟話題：“溫小姐是混兒？”

 他對溫柚的外形非常滿意，個子高挑，鵝蛋臉，桃花眼，皮白到發，是那種人驚艷，又不帶有攻擊的人，除了眼睛有點奇怪之外，簡直沒得挑。

 溫柚回答：“四分之一混。”

 姚浩晨：“混的哪國的？”

 溫柚：“國。”

 “哦，那應該是來自北歐或東歐的統。我昨天剛從北歐回來，參加了一場國際能源工程會議，那邊很多人都是藍眼睛。”

 姚浩晨順勢將話題引他知的領域，“你知道什麼是碳中和嗎？”

 溫柚想了想：“大概知道。就是一個企業單位排放的溫室氣，剛好能和它通過環保手段減的溫室氣抵消掉。”

 姚浩晨沒想到真能說出所以然，他準備好的通俗易懂地解釋何為“碳中和”的小故事用不上了。

 許是認為溫柚對這一行興趣，姚浩晨圍繞他參與的那場能源會議侃侃而談，一邊說一邊不經意出左腕上銀閃閃的勞力士。

 溫柚瞇了瞇眼，強下心中的尷尬，裝作認真傾聽。

 過了半個多小時，姚浩晨說得口干舌燥，環保講座才暫時打住。

 “還有意義的吧。”姚浩晨總結道，“溫小姐？怎麼不說話。”

 哦，終于到說了？

 溫柚雖然社恐，但學習能力強，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就以彼之道還施彼：

 “我也說說我的工作吧。姚先生知道什麼是‘引擎渲染’嗎？”

 ……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姚浩晨咳嗽了兩聲，努力回想小姑的工作容：

 “大概是……一種……和游戲開發有關的……算法……”

 溫柚寬容地看著他，用通俗易懂的例子解釋道：“姚先生玩過王者榮耀吧？把王者英雄和王者峽谷環境的3d模型和2d紋理轉化手機上生的可視圖像，這就是引擎渲染。”

 姚浩晨尷尬笑笑：“我平常太忙了，很玩游戲。”

 說著又下意識了腕間的名表，故作輕松道，“孩子干這行，應該很累吧？”

 溫柚收起笑意。

 這一刻，忽然失去了所有說話的興致。

 “我聽小姑說，你們上一個項目爛尾，竹籃打水一場空。”

 姚浩晨又把話題繞回他的舒適圈，“游戲行業和程序員，都很不穩定，沒什麼可持續，現在這個經濟環境，可持續是非常重要的……”

 項目失敗，溫柚無言辯駁。低下頭，數咖啡表面冒出的泡泡，一個，兩個……數到第九十九個，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了下。

 云深：【到市了。現在方便嗎？】

 溫柚像看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回：【方便！非常方便！！！】

 云深不懂在激什麼：【你在哪，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