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鳶蝶對雲歡的第一印象很簡單,就是。
那種即便已經年近四十,甚至你能想象將來花甲古稀白髮蒼蒼時依然氣質不減的,端莊從容的。
說不明緣由也挑不出細節,只是看一眼就覺得驚豔。
這種覺讓夏鳶蝶有種本能的背叛。
於是夏鳶蝶挪開眼,看向遊烈。
見過暴怒的遊烈,在燈火通明的籃球館。躁意和戾氣盡數從那張清雋冷淡的外皮下撕扯出來,目驚心。
但現在和那時候仍不一樣。
就像噴涌在眼前的火山,區別於外表死寂卻在醞釀著不知幾千公尺嘯的深海。
其實在住進來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夏鳶蝶就已經覺到了。司機叔叔說的“先生和太太經常出差,很在家"只是飾太平的虛話。
真相應該是,遊懷瑾和雲歡在這別墅之外,有另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家。而這裡是遊烈和他過世的母親的舊居,是不容許另一個佔據了他母親位置的人踏進來的地方。
夏鳶蝶不知道這是父子兩人的明話約定還是潛移默化的習慣。
只知道,這個家裡猶如千仞懸山堪堪繫於一弦的平衡,在今天被打破了。
就在眼前。
“抱歉啊,遊烈。”走出來的雲歡大約也沒想到遊烈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明顯有一刻失神。將落過耳前的及肩捲髮輕拂到耳後,出的笑容稱得上溫婉得: “我有個文件落下了,等你父親拿下來,我很快就走,可以嗎?"
男生垂在側的深藍衛袖口下,冷白指節攥拳。淡青管在他手背上綻起。
一兩秒後,有人踩著樓梯下來。
亟待發的躁戾在漆眸裡作一線,遊烈冷冽擡眼,向鏤空屏風後下一樓來的模糊影。話是朝著紅人去的。但他的眼神在遊懷瑾上沒有移開。
“但凡有一對的尊重,你也應該知道,自己不配站在這裡。”遊烈聲沉而寒徹,第一句就沒留任何緩和餘地。
站在他後的夏鳶蝶臉微變。
果然。
樓梯口的遊懷瑾腳步一僵,著火氣繞過屏風: "遊烈,你注意你對長輩該有的態度和教養。"
"教養?"
遊烈薄嗤了聲笑,他聲量幾乎算得輕,緒卻抑在懸崖邊緣一線: “我媽死之前,你是教過我、還是養過我?"
"——怎麼死的,你還記得麼?"
遊懷瑾呼吸窒了下,斯文白麪也漲得發紅。他手裡的文件袋被起了褶皺,從微微慄的幅度也能看出他此刻的緒臨界。
但幾秒過去,他深吸了口氣,稍緩下聲: “你先帶鳶蝶上去。”這話是對手足無措的趙姨說的。
“哎,好的先生。”趙阿姨有些慌張地給夏鳶蝶眼神示意,扭頭率先朝樓梯上走。夏鳶蝶遲疑走過,臨到樓梯口時,回眸,了眼站在客廳中央的遊烈。他又是那個清高冷漠的雲端上的年了。
像一座冷冰冰的神像,沒有一緒地漠然俯睨著衆生,可那衆生裡也包括他自己,於是自我凌遲都能不眨一下眼睛。
[在我媽死這件事上,我和他都是罪魁禍首。]
他寞然倦淡的語氣彷彿再次擊回。
夏鳶蝶眼睫輕了下。轉回,跟在趙阿姨後,無聲而無力地上了樓。
那天晚上發了一場“戰爭”。
夏鳶蝶即便在二樓,門窗閉,父子兩人的爭吵依然在空氣裡約震盪。遊懷瑾的憤怒第一次挑破了他爲商人的從容,夏鳶蝶清晰聽到他瀕臨極點的暴怒聲音,以及東西被擲地摔碎的駭人靜。最後似乎以遊烈的摔門離去,將這場戰爭終結。
那天晚上夏鳶蝶開著燈多熬了很久,但最後也沒等到遊烈回來上樓的腳步聲。只有趙阿姨綿延的輕嘆,熱過又涼下去的晚餐。
直到第二天早上。
在別墅外,上到車裡,夏鳶蝶已經能夠確定遊烈昨晚沒有回來了。
夏鳶蝶坐在副駕上,握著錯題小冊,但看幾行就忍不住走神。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效率。
夏鳶蝶想著,乾脆擡起頭,側過臉問:“趙叔叔,遊烈他昨晚是回學校了嗎?”司機叔叔提起也無奈:"不清楚啊,他沒坐家裡的車,直接摔門就走了的。"夏鳶蝶蹙眉,低迴頭去。
“昨天也是趕巧了,太太把的採訪文件落在了先生那兒,應該是助理沒注意,夾帶著一起收走了,太太又急用,這才趕了過來。先生諒太太冷,不讓在外面等——哪想到就那麼一會兒的工去,就撞見了小先生回家呢?"
司機嘆了聲氣,又說:"小先生但凡給先生留個臺階,那也不會鬧這麼難看。偏這兩位又都是子強勢的主兒,話趕話的,先生就說要把太太接回家來——嘖,小先生哪聽得了這話——客廳裡那大小兩件套瓶,父子倆是一人摔一件啊!哎喲我姐說起來的時候給我心疼的……"
夏鳶蝶原本安靜聽著,一愣: "姐?"
“噢,一直沒跟你說,家裡照顧小先生起居的那位,是我親姐。”司機道。
夏鳶蝶驚訝又恍惚: "難怪您和趙阿姨同姓。""是吧,不過我們姐弟倆長得不像,你沒想到也是正常。"
"……"
這一科打諢,遊家父子的話題也帶了過去。
等到一班教室,夏鳶蝶特意往後排看了一眼——遊烈不在。
但此時的夏鳶蝶也沒想到,大爺這一“失蹤”,就直接消失了好幾天。
直到這週週五,遊烈才重新出現在高二一班的教室裡。
他是那天下午突然來的,一黑衝鋒和長工裝,側影線條凌厲,眼神也疏離得近冷酷。衝鋒帽子隨不羈地扣在頭頂,裡面還加了只棒球帽。
帽舌得低低的,遮了他眉眼,只著半截冷白筆的鼻樑,和抿得鋒銳的脣線。而最惹眼的,就是那脣角一點引人遐想的傷。
像是被什麼人咬破了似的。
從遊烈的影停都不停地從教室前排晃過,又穿過走道,去向他自己在的最後一排時,課間的一班教室裡就不掀起難耐的議論。
"我靠,大爺這是換風格了?他以前沒這麼野的啊。""沒道理,怎麼更帥了嗚嗚……"
"他角那傷怎麼回事?幾天沒來,不會真是出去鬼混了吧?"
"這種太子爺二世祖,私下玩得多正常?坐吃山空都能過好幾輩子,來上學不就是來玩的嘛。"
"你看他從夏鳶蝶那兒過,頭都沒回哎。"
"嘶,難道真是誤會了?他對貧困生其實沒意思?"
“上回他打架我就說了,他就算出頭也犯不著爲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貧困生嘛,肯定是心不好,丁嘉致撞槍口上了而已。"
"是吧,這倆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竟然能把他倆往一起聯想,我也是服。"
籃球館的打架事件風波還未消停,尤其週一的全校通報批評,某人竟然再次缺席,也使得學校裡對這件事的討論一直沒完全結束。
而關於遊烈的議論,夏鳶蝶難免跟著被“連累”幾句。
夏鳶蝶的筆尖在英語報上頓了下。
能聽見,同桌的喬春樹自然也能聽到,湊過來沒好氣地說: “小蝴蝶你不用聽他們瞎比比,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高——年多沒見烈哥對哪個生特殊照顧,替你打了那個丁嘉致一回,就有人坐不住了,非得你風頭。"
“嗯,沒事。”孩眼皮都沒帶的, “他們說什麼我不在意。”
喬春樹笑了:"這纔對。"
沒笑完,看見了夏鳶蝶正寫著的英語報紙,頓生同: "你也太慘了,老苗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只有英語一科不太好,還非讓你當他的英語課代表。"
夏鳶蝶不知道想起什麼,筆尖一晃。停了兩秒,嫣然笑著,擡眸:“他也是爲我好嘛。”
“哎,你們學霸就是看得開。”
喬春樹搖頭慨著,轉回去了。
眼鏡下,眼尾輕平回來,笑意淡去。像是不經意地偏了下頭,餘從教室臨窗的最後排掃過。
可惜只有折腰伏桌的側影,其餘什麼也看不到。夏鳶蝶安靜地落回眼。
班裡對遊烈的關注,一直持續到晚自習才稍稍降溫,然而,第一節晚自習剛結束,就被重新挑了起來。
原因在高騰著下課鈴一躍而起的驚呼——
"臥槽,烈哥!”高騰難置信地在手機和遊烈課桌之間擺著腦袋,“你這週六晚上要在家裡辦par?真的假的??他們誕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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