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思維停得戛然。
夏鳶蝶陡然回神,擡眸時冷汗都快下來了。
——完全不記得是從哪一刻開始,竟然對遊懷瑾全然放下防備與緒,只下意識跟著他的言語思維,聽他擺佈。
遊懷瑾更是表現得,就猶如文雅溫和又開明的父母,對和遊烈的事沒有任何牴。可那怎麼可能。
反應過來的這一秒後,夏鳶蝶不自覺就繃了全上下的每一神經。
"遊叔叔,”夏鳶蝶將所有雜念按了下去,擡眸,眼神澄淨而坦然地向遊懷瑾, “您跟我說這些,應該也不是同意我和遊烈在一起的意思吧?"
遊懷瑾沒有說話,可是慢慢靠到椅裡,他眼神深沉地著。這樣凝視半晌,才徐聲開口: "如果你是我,你會同意嗎?"
“我永遠不會是您,"夏鳶蝶輕聲, "所以您的答案,我不知道。”
“當年的事,無論是資助,還是借款,我對您的激與恩都難以言盡,在最後答應您的那件事上——"
夏鳶蝶聲音停,垂眸,像是一次呼吸後才下緒: "對不起,我恐怕沒有辦法再信守當年答應您的、不再與遊烈見面的事。"
遊懷瑾擡了擡眼,無聲。
夏鳶蝶說完也沒有擡頭,坐正,然後朝遊懷瑾欠:“最後一筆借款和利息,我在上個月已經打到您的賬戶裡,我知道這還不清您對我的援助恩,原本是應該在還清之後拜訪您的……但我沒辦法說服自己見您,請您見諒。"
茶室裡寂靜無聲。
夏鳶蝶聽見自己的心跳慢慢趨穩。將心底的話全盤托出後,反而有些迎接審判的釋然。
……也或許是一種徹底而麻木的無恥嗎?
夏鳶蝶在心裡自嘲地笑了下。
而就在此刻,聽見安靜茶室彷彿錯覺的一聲:“你的還款,不是打給了我。而是遊烈。”
"___"
夏鳶蝶僵停。幾秒後,才難以置信地擡頭: "什麼?"
“當年給你的那筆錢,遊烈幾年前就以你的名義還給我了。”遊懷瑾停頓,像渾不在意, "你以爲,你大二時候,收到我助理給你的那個還款賬號,是我讓他給你的?"
夏鳶蝶呼吸都滯住,眼神輕: "不可能,我沒有告訴過遊烈……"
“他早就知道了。我告訴他的。”
遊懷瑾似乎想起什麼,低哼了聲,這是夏鳶蝶進來見他以來,第一次在遊懷瑾臉上看到一點沒有掩飾的薄怒與譏嘲。
他冷冷低了眼,看向指節下的實木扶手,叩了叩: “如果我不告訴他,那你可能已經見不到現在的他了。"
"___"
夏鳶蝶想問遊懷瑾是什麼意思,卻覺得嚨裡好像堵了一團浸著水醋的棉花,堵得死死的,讓出聲都沒法,整個口被酸悶脹的痛意塞滿,像是要炸開了。
遊烈怎麼會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那麼早。
"你不要誤會,我告訴他這件事,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他還是我兒子,我不能徹底放棄他。"
".放棄?"
"遊烈應該沒告訴過你吧,他大一下學期差點就要被退學。整個人過得渾渾噩噩,不去上課,只知菸,喝酒,結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像是打算把自己徹底爛在國外。我不可能放任他那樣下去,但我救不了他。"
"好在……你可以。"
遊懷瑾語氣輕易得,像是說一個外人的故事,可那些話猶如一刀刀狠狠扎進夏鳶蝶的心口裡。
“於是我告訴了他原因。將來有一天你要是遇見他過去的同學,可以聽他們講講,遊烈是怎麼從一種瘋狂,轉變另一種極端相反的瘋狂。"
遊懷瑾看向夏鳶蝶的眼神有些奇異:“那幾年我幾乎不認識我的兒子了,他似乎可以爲了你,改變任何事、也能妥協任何事。"
"……"
夏鳶蝶終於再撐不住頸,著呼吸低下頭去。
十指在膝上攥得生、慄,指甲扣得掌心像是要掐破了,卻抵不上心口幻覺裡汨汨淌的萬分之一的疼。
抖著閨上眼。
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像是一個傻子一樣……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
"人的履歷麼,再難捱也不過是一兩行字。所以你或許瞭解,他本科學分修畢業只用了兩年半,但你可能不知道,畢業那年,他就拿到了北城航天測控研究所的邀請。"
"_____"
夏鳶蝶顧不得眼睫上沾著的淚珠就猝然擡眸: “那是他最想去的研究所,那他爲什麼要放棄?爲什麼還要創立Helena科……"
話聲慢慢低下去,帶著難抑的慄,停在遊懷瑾深著的那個,似笑而更寒慄的眼神裡。
遊懷瑾靠在椅側,正準地對視著。
“是啊,我訓斥,責罵,勸導,那麼些年都沒有用,擰不過他一心朝著他夢寐以求又理想主義的路上走……你說,他怎麼會親手放棄了那座研究所的邀請,去到他原本最厭惡的生意場上?"
——他放棄了他的夢想、因爲誰?——因爲你。
在只隔著茶海的距離下,遊懷瑾看得清晰無比。
面前長大了的,卻依然年輕也更漂亮了的孩,從進門後,眼底壘起的那座看似堅實不可摧解的壁壘,就在他這幾句話間慄,搖晃,佈滿裂隙。
遊懷瑾和遊烈不一樣。
他從不憚心碎。
於是遊懷瑾緩聲: "夏小姐,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毀過一次他的夢想了。"
像輕飄飄沒怎麼用力的一把,他殘忍地推在了那座壁壘上。
“而今Pre-C+融資的功與否,將決定Helena科技的命運。只要何家不鬆口,融資進展僵持,他的公司財務就一日比一日捉襟見肘,而‘逢鵲’的再次發一旦崩盤,那他七年心就會全數破滅——夏小姐,你要再次親手將他的夢想付之一炬嗎?"
夏鳶蝶終於看見,那幅貌似溫和好的畫卷展到畫軸盡頭——冰冷鋒利的匕首泛著寒芒,刺向心口。
夏鳶蝶的手驀地攥住。
哪怕幻覺裡鮮淋漓,仍不肯放手,只擡起微慄的眸,聲音喑啞下來: “遊叔叔,你想說什麼,直說吧。"
遊懷瑾眼底略有異。
他原本以爲,說到這一步,面前孩早該崩潰難抑。看來這七年裡,比從前堅強更甚。
那看來,最後半步,他不得不退。
於是原本到邊的話換了一套,遊懷瑾指腹挲,像是妥協似的和聲道: “只要你說服遊烈,讓他和何綺月訂婚,之後你們再如何發展,我絕不再幹預。"
夏鳶蝶牙齒輕慢咬合: "訂、婚?"
“何得需不是好糊弄的,連一場訂婚典禮都沒有,他怎麼會願意將兒和仁科集團都託付給遊烈?"
"…到底是給遊烈,還是給您呢。"夏鳶蝶終於還是沒能下這句。
遊懷瑾眼神微晃,隨即笑了: “夏小姐,你要清楚,我終歸只有遊烈這樣一個兒子,我的一切,也終究都是他的。"
"……"
由親手造Helena科技半面困局的遊懷瑾來說這句話,夏鳶蝶只覺得耳都有些諷刺。掐著早就麻木了的掌心,低下頭去。
Helena科技的危局,即便是在今天剛結束的航天工程專業學流會前,也聽過航天院系的陌生教授們閒聊提起。
知道,生意場上的利益連結從未過。可是遊烈不該爲那樣的砝碼。
遊懷瑾的話讓惱火甚至是憤怒,可一旦想到這座像是懸崖邊的蹺蹺板的另一頭,承載著的是Helena科技,是遊烈這七年來全部的心與夢想,就只敢死死抱著這邊的翹板,拼盡全力也不敢它半點落。
"遊叔叔,"半晌,夏鳶蝶終於輕聲答了, “你高估我了,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去說服遊烈。”遊懷瑾眼神微冷: "是沒有,還是你不想?"
“我沒有,也不想。那是遊烈的人生,他要怎麼選,那是他的自由和權利,我絕不會再像您一樣傲慢地輕視他的心,自以爲是地替他做不知道是否會傷害他更深的決定——"
夏鳶蝶從聲到慢慢堅定,咬牙擡眸。
然後著遊懷瑾,在他意外而皺眉的神前,眼淚尚未乾的孩勾起一個有些然的笑: “是您剛剛坐在這裡,親口告訴我的啊。"
“告訴我七年前,我以爲我爲他好而做出的那個決定,有多殘忍地讓他快要陷落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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