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禮的這句話，將沈確到了絕路。

    若是不下去，顧宴禮準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若是下去，顧宴禮能找來個本已經被他殺了的人，必定是有備而來，沈徹如果認祖歸宗，作為皇室後裔，說也得拿個王爺的頭銜，對他對薑清慈都無異於是個威脅。

    沉思片刻，他從高位走下來，陳太醫適時遞過去匕首，他沒接，轉頭看薑清慈。

    後者給柳如鶴了一個眼神，柳如鶴從袖中掏出來隨攜帶的匕首過去。

    沈確接過，抬手在指腹上劃了一下，鮮滴落進清水中，眨眼間便和沈徹的那滴融為一。

    薑清慈和沈確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一意外之。

    滿朝文武過去看，見此狀紛紛大吃一驚，頭接耳道：

    “看樣子，這位小公子真的是先帝孤？”

    “相貌這般相像還能說是巧合，但都能融到一起，也能說是巧合嗎？”

    顧宴禮抬頭看他：“陛下還有什麽問題嗎？”

    沈確沒看他，反而轉頭，眼尾低垂，左手捂著傷了的右手，無辜地看向一旁皺著眉頭捋胡子的宋丞相，委屈地開口道：“宋丞相，朕的手疼。”

    本來在想著怎麽幫沈確除掉這個憑空冒出來的王爺的宋丞相，聽聞此言，心中警鈴大作，又想起來上次在花朝宴上被沈確支配的影，連忙手在看熱鬧的薑清慈後腰上推了一把，將推出看戲群：

    “薑丞相，陛下的手傷了，你快去關心關心陛下！”

    薑清慈：？？？

    和沈確的什麽時候暴的？

    左顧右盼，企圖從諸位同僚臉上找到一點兒蛛馬跡，但眾人一見看過來，都低著頭，心有靈犀地同時後退。

    隻要不是他們被陛下撅後庭，那麽誰來被撅都無所謂。

    薑清慈就這樣被迫突兀地站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所有人的眼神同時看過來，顧宴禮蹙眉嗬斥：“陛下胡鬧，你們也跟著他胡鬧？”

    “關心陛下傷口的事，怎麽能胡鬧呢？”孫尚書憤憤不平地辯解，“陛下了傷，薑丞相關心關心他，為陛下分憂解難，有錯嗎？”

    “對對對！”另一人也跟著義正嚴辭地附和，倒打顧宴禮一耙，“倒是你，陛下傷了你不關心他，還在這裏咄咄人！”

    宋丞相也滿臉堆笑地推著薑清慈靠近沈確：“薑丞相，你快點兒去關心陛下！”

    再晚一會兒傷口就止了。

    在滿朝文武的吹捧中，薑清慈被趕鴨子上架，著頭皮，頂著顧宴禮殺人一樣的眼神，握住沈確的手指，從懷中掏出來一張帕子，給他去手指上的跡。

    “對，就這樣，快給陛下吹吹！”宋丞相小聲催促。

    “夠了！胡鬧也該有個限度。”顧宴禮忍無可忍地停，“現在是朝會，小公子的事還沒解決，你們在這兒胡鬧什麽？”

    沈確充耳不聞，眼神地盯著薑清慈，小聲說：“薑卿，朕好疼，皇叔還好兇……”

    “沒關係的。”沈確話沒說完，便聽到一旁的沈徹開口。

    眾人同時過去，沈徹也用沒傷的那隻手拽著劃了口子的那隻手，眼眶通紅，低垂著眼尾，聲細語道：“我多等一會兒沒關係的，畢竟我在外麵流浪等了這麽多年了，也不差這麽一會兒，還是陛下的傷口更重要，薑丞相還是先關心陛下的傷口吧，我的傷口會自己止的。”

    說著，他緩緩抬起來頭，貝齒輕咬著下，一副泫然泣楚楚可憐的表，儼然一隻被拋棄了但仍然很乖地蹲在原地等主人回來的棄犬模樣。

    沈確霎時間黑了臉。

    顧宴禮皺眉：“阿徹，不要好的不學學壞的。”

    沈徹不解地問：“皇叔，什麽學壞？”

    顧宴禮的眼神不聲在沈確上一掃而過，道：“就是一點兒小傷也要矯，給別人添麻煩。”

    宋丞相第一個就不樂意了：

    “顧宴禮，你什麽意思，你說誰矯呢？”

    “本王指名道姓了麽，宋丞相這麽激，不知道的，還以為本王說的是你家主子呢。”

    這話說的，跟指名道姓罵有什麽兩樣兒？

    偏偏沈徹還跟著火上澆油繼續道：“那我明白了，我以後肯定不給薑丞相添麻煩。”

    沈確表僵了一瞬，不舍地從薑清慈手中回手，卻被薑清慈反握住。

    硝煙四起的修羅場中，薑清慈低頭在他的傷口上吹了吹，迎視著顧宴禮，平靜道：

    “為陛下分憂是臣的分之事，臣從來不會覺得麻煩。 ”

    宋丞相等人立刻兩眼含淚，激得就差原地拍手給薑清慈喝彩。

    顧宴禮表僵了一瞬，扯輕笑：

    “薑丞相忠君盡責，確實是我等的榜樣。本王沒記錯的話，薑丞相也是陛下的教書先生，兼任帝師一職。阿徹剛回來，不日將認祖歸宗冊封王位，對朝廷上下的事務都還不悉，就麻煩薑丞相收留教習他了。”

    薑清慈心道顧宴禮這一步走得好。

    一來，先把人捧得高高的，給人戴上高帽子，再去讓人辦事兒，多數況下，都不會被拒絕。

    二來，他明知道沈徹是和沈確的攔路石，卻仍舊要把他送到最危險的地方，打的就是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主意。

    認祖歸宗拜祭祖廟還有一段時日，倘若在這段時間裏，沈徹在手上出了個三長兩短，他就有了合理的借口將拉下來。

    倘若沒出意外，沈徹便會順利封王，為的心腹大患。

    “王爺應該忘了，我已經辭去帝師一職了。”薑清慈笑著，“收留教習小公子的事，還請王爺另請高明吧。”

    顧宴禮也笑：“再封你為帝師便可，薑丞相才華出眾，可擔此重任。”

    而後轉頭看沈確：“陛下不會這麽小氣，一個帝師都不肯讓給你的皇兄吧？”

    沈確抿笑而不語，真想下了早朝就讓十月領著人去王府刺殺呢。

    他道：“茲事大，朕也不能替薑卿做主。”

    薑清慈也道：“倒不是陛下小氣，就是臣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