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立在階下,看著麵前這一道朦朧的影。
“你回吧,不用嫁我了。”
就在盧文君漸漸渾繃起來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如此說道。
“此刻便走,不要不相幹的人知道。”
他說完,轉便去。
盧文君回過神,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又猝然停在了廊階之上。
“你這是何意?”
他到底又在打著什麽樣的惡毒主意?的心裏一邊發著冷,一邊憤怒地想著。
那人應聲慢慢停在了庭院的中央,回過臉。此時他看去已是恢複了往日那曾心如今想起卻是厭惡至極的萬事皆不在意的模樣。
隻聽他淡淡地道:“我一早便跟你說過, 我不是好人。難得發一回善, 趁我還沒改主意,你照著辦便是,不會害你。回去了,好好做回你的郡主吧!”
“下回再挑男人,記得眼亮一些。”
最後他如此道了一句,便再次邁步而去。
他深夜強闖來此,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這是盧文君無論如何也沒到過的。一時了分寸,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正定立著,後的門打開,絮雨走了出來。
“站住。”說了一聲,隨即來到盧文君的邊,低聲吩咐進屋。
承平已是到了庭院的門後了,當聽到的聲音,影頓住,立了良久,轉過臉。
“你也在?”
他看著走下廊階立在月下的絮雨,笑了起來,接著,點了下頭。
“原來是真的。”他自言自語般道。
“裴二他果然騙了我,給我設了這個圈套……”
他的目在月下閃爍,各種神驟然織在了眼底,似迷惘,似憤怒,然而到了最後,又輕輕籲了一口氣,仿佛一切都化在了“便如此吧,最好不過”的如釋重負當中。
在定下這個計策之前,絮雨推演過許多種意外。包括換人之後萬一被承平識破。
每一種況,都製定了相應的應對方法。
但是,今夜這樣的事,卻是之前無論怎樣也沒想到過的。
就在承平說完話離去的那段短暫的空檔裏,屋中的絮雨迅速地做了這個決定。
必須弄清楚承平這麽做的緣由。否則,寧可放棄整個計劃,無功而返,也勝過讓裴蕭元冒著不知是何等圈套的風險去見李延。
李延這次捉不住無妨,還有下次,下下次。和裴蕭元的安危比起來,十個李延也沒那麽重要。
“你是何意?”絮雨盯著他,發問。
承平轉過,和對了片刻,反問:“裴二當真騙了我?他並非是要投效李延,而是將他自己做餌,通過我引出李延?”
“難道不是你欺他在先?”絮雨冷冷反問。
“你殺了康王,當時雖借文君和太子康王之間的矛盾躲了過去,但我阿耶豈是那麽好騙之人?他疑心未消,將駙馬召去問話,他為保你,竟在我阿耶麵前認下了罪,稱是他殺。他當時說那一句話時,沒想我,沒想他自己將來。他隻想先保下你。他如此待你,算是一腔義氣吧?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年初在甘涼郡守府裏第一次遇見你們,你二人給我留的印象,便是摯好友。他沒有對不起你。是你背叛在先。或者說,你從一開始,就是懷著不可告人之目的去和他結的,是不是?”
月照得承平麵容蒼白。他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他是怎麽知道我和李延有往來的?”
“這很難嗎?你殺康王機太過蹊蹺,後果便是將朝局攪得翻天覆地,一下沒了太子和康王,要了我阿耶半條命,對誰最有好?再稍稍查問下你年在長安和李延的故舊,不難聯想。隻是駙馬太重義了,太過相信你,我提醒他時,他起初還不敢相信。你比他小,想來你在他的眼裏,最多就是個舉止乖張、不肯禮法拘束的頑劣胡兒,雖也時常犯事,卻並非真正的惡之徒。他本就不把你往這上頭去想!”
“從前是我小瞧了你……”
他看著絮雨,目帶著幾分夢遊似的怔定,口裏喃喃地道,忽然,一頓,目轉為清明,當再次開口,語氣已是轉為帶了幾分自嘲似的冷笑。
“同胞兄弟尚且刀兵相加,何況我這外族異類?如此也好,他徹底認清我的麵目,我禽不如,往後與我割袍斷,我做事也更是便宜了,再不必有任何顧忌。不過這回,公主放心吧,李延那裏,我不會半分。至於最後能不能抓到,就看他造化如何了。”
他再看一眼絮雨後的那一麵門。就在片刻之前,盧文君走了進去。
“方才我和文君說的話,你也不必懷疑。求娶原本就是為了作人質,好李延放心。我可不想真的帶著這麽一個除了哭便一無是的人回去,豈非自找麻煩。你們送回吧,到這就夠了,後麵用不著了!李延那裏,我自會應對。”
他說完,掉頭便去。
“等一下!”絮雨再次開口。
“你為何如此做?你都知道了什麽?我憑什麽相信你?”
端詳著月下承平那一張似悉又似陌生的臉,一連三問。
承平看了一眼:“公主這是還不肯放我走的意思?你就不怕我順道拿了你作人質?你難道不知,你如今的價值,可遠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重!”
“人質無非是換。你要什麽,我都出得起。至於命,我若是有個不好,你也休想活著離開。”
絮雨人一不。
“告訴我,你是怎麽猜到這是圈套的?”
承平和對了片刻。
“公主,我承認,我從前是小看了你。這回更是你捉出了我的真麵目,我在裴二麵前再也無所遁形。你利用裴二為我頂罪怒皇帝的機會,半真半假最大程度地營造出他走投無路心灰意冷的局麵,利用李延想要延攬裴二的心,再利用我的私心,驅使我從中穿線,從而打消李延疑心。不得不說,這麽短的時間裏,將本於劣勢的一件意外壞事,轉一個可能抓獲李延的良機,你真的很聰明。但你千算萬算,算了一樣。那便是我對裴二的了解。”
“我和他年起在軍中相識,一同殺敵,一同食一鍋飯,飲一瓢酒,一同在冰天雪地裏裹一張狼皮,靠著彼此取暖過夜。他是我見過的最勇猛,最有,最不懼鬼神,膽大無畏,卻也最為溫良純正的一個人。陳紹找我,和我說,他已知曉皇帝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心生恨意,想要複仇,但又不願裴家背負逆名,故願意扶持李延。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合理嗎?對於世人而言,太充分,太合理了!但是到了裴二這裏,我便不得不起疑心了。”
“康王是我殺的,當時雖然並非預謀,但在我的心裏,當時或許未嚐不是曾有過如此念頭,倘若他因康王之死被皇帝誤會,容不下了,那麽我一直以來盼的他能起事的希,是否就能實現。可是,當這事真的發生了,我又不信了。”
“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事即便是真,他放不開父仇,恨極聖人,也會用別的方式去了結這個仇恨,哪怕最後複仇無,我斷定他寧願選擇自裁,以向大將軍他們謝罪,也不至於選擇助力李延。”
“李延是何等之人?裏固然流著來自景升太子一脈的高貴統,表麵溫文爾雅,風度超凡,實際是個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之人。你們聖朝,上從士族文人,下到街頭走卒,談及我們,開口無非就是北狄,一群披發左衽茹飲的化外之人。這還是客氣的,不客氣的,便是一群能和你們一樣直立行走的禽罷了。但我知道,在你們當中,很多人看似冠楚楚,下外皮,除去滿腹偽善,裏和我們這些北狄禽又有什麽分別?李延為了拉攏我,許諾他日若得長安,先允我劫掠三日三夜,再將從北淵起的甘涼之地盡皆歸劃於我!他拉攏的,可不隻是我一個人。這個長安,恐怕在他口中,將來不知要被多撥鐵騎劫掠不知多個三日三夜!北淵之北的土地,更是不知被他已許給了多人了!”
“裴二是不會效力這種人的。從前在西蕃打仗時,如果說,有哪一支軍隊真正可稱是仁軍,對沿途百姓秋毫無犯,哪怕那些都是西蕃人,那必定就是他的人馬了。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所以盡管你們設計得很完,合合理,但我第一反應是懷疑。他的人品決定了他做事的下限。他不會這麽做。當然,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因我當時沒有想到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的,或許他也並未完全了解李延,而且我確曾不止一次地勸說他自己起事,如今他若有了異心,找我協助,是理所當然之事。”
“最後我做了一個決定,不管他是真的投效李延,還是這隻是一個圈套,我何妨照辦便是,就當做是我還他為我頂罪的人,當做是我和他相多年的一個了斷。李延早在數日前便以商旅份出關了,他也打消了疑慮,就在方才,傳了我約見的地點。我確定不會有詐,照約定方式傳給裴二了。我已做到我能做的一切。至於接下來,他是否能夠如願,就看天意了。”
絮雨越聽越是心驚,穩了穩神。
“承平,倘若我之前對你有所誤解,我向你賠罪。但你既然並非鐵了心一條道地要和李延走到底,為何不能懸崖勒馬,繼續和裴二一道共事?你們如從前那樣,繼續做彼此依靠一道殺敵的兄弟,難道不好嗎?”
承平雙目微微蘊了水。
“公主,我殺人在先,背叛朝廷在後,犯下如此重罪,你不將我視作洪水猛,還願意給我一條出路,我激不盡。但這已經不可能了。我和裴二是不同的人。他若是龍象,則我天生就是豺狼。怎麽可能一直走一條道?能遇到一起,他認我做了幾年兄弟,已是夠了。”
“你們已經知道我和李延相的事,那麽想必我也被安排進了你們的計劃。倘若我猜得沒錯,待到李延現,我應當也是走不了了。所以我原本便計劃提前離開,免得拖延下去,萬一遇上從前一塊兒在長安吃喝玩樂的兄弟,大家彼此拔刀相對。”
“我走了。還請公主予以方便,人讓開一條路,勿為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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