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鬥室,一燈如豆。在昏燈黯淡黃照不到的角落裏,一道影背對監門而臥。那背影看去仿佛一座傾倒的山峰,沉沉不。
寧王停在監門外,想起方才看守說,駙馬來的頭幾天裏,滴水未進,整夜整夜都不睡覺。後來慢慢好了些,但飲食依然進得極,不分白天和黑夜,不是向隅靜坐,便是閉目沉睡,幾乎不曾說過一句話,安靜得幾乎瘮人。
監門開啟,因這寂夜,鐵鎖發出一陣分外驚耳的響。鬥室中的那道背影隨之了一下,接著,人緩緩整起,盤膝正坐。
裴蕭元原本的袍靴履早已除去,上穿著監,一頭烏發淩,眼眶深深地凹陷。
短短半個多月,他看起來便憔悴了許多,但姿儀態,卻依舊如他慣常那樣端整,毫也未因著囚陷囹圄而變得委頓不振。
他向寧王,微笑點頭致意。
寧王環顧一圈監牢。
應是趙中芳暗中吩咐的緣故,此應是這牢中最為幹淨的一監房了,但即便如此,依然窄小而簡陋,他下不過一張席,一幅薄衾,又想起方才監守告知,厚褥暖爐,駙馬以戴罪為由,皆是不,不暗中歎了口氣:“怎樣?這些時日,你苦了。”
裴蕭元微笑道:“這裏已經很好,我沒事。”
或是多日不曾說話的緣故,驟然開口,他的嗓音艱而沙啞。
寧王再次暗中歎氣。因是攜事而來,便也不再多言,坐到監守送的一張坐杌之上。
“二郎君,日後你有何打算?”他徑直問道。
“我之所想,那日已是告知陛下。”沉默了一下,裴蕭元應道。
寧王略略點頭,“你這些日在這地方,外頭發生的大事,應當還不知道。”
寧王將宇文守仁迎李延為帝,劍南道已叛地之事講了一遍。
“好在朝廷已有防備,明日便是發兵之日。不但如此,你應也知曉,公主提前扣下宇文峙。本意自是希其父能以子為重,懸崖勒馬,他卻一意孤行,斷絕父子香火,倒是宇文峙的親舅,宣威將軍益州都尉黎大祿,此前逃走之後,始終不曾放棄外甥。公主已和他達一致,如約放走宇文峙了。”
裴蕭元沉默聆聽。
“如今西南表麵看起來叛洶洶,實則都在預料之中,且號稱的所謂雄兵十萬,滿打滿算,應也不過是五六萬,當中還有雜兵。朝廷實際發兵十萬,號稱二十,這番應對,應能震懾其餘方伯。隻要戰況不敗,危應當不至於擴散。真正陛下和公主擔憂的,是西北兩麵的局勢。”
寧王向對麵那道席地而坐的影。
“賀都有個堂兄,名何利陀,此前意圖篡權未果,流亡在外,此事發生在大禮時,你應還有印象。李延實在狡獪,和那何利陀也私下結,設計派人假扮聖朝使去見賀都。因持朝廷從前信,賀都不辨真假,以為真是聖人使者,以禮相待,毫無防備,遭到伏擊,險些喪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如今領著心腹正往長安求助而來。那何利陀自立為王,已應已答應李延擇時出兵,助其奪位。”
寧王眉頭鎖。
“不但如此,北庭那邊,阿史那也已自立可汗,正與其餘幾姓酋長戰,節節勝利。一旦他得逞,整合北庭,勢必南下犯邊。到時西蕃再來,真正可謂兩麵敵。朝廷重點防範之,實際是在西北。如今令狐恭正調集人馬,時刻準備應對,但若萬一戰起,恐左支右絀,應對不易。”
他頓了一下,自坐杌上起。
“裴蕭元接旨。”
“聖人口諭,允裴蕭元戴罪立功,封忠武將軍,即刻去往甘涼,協助行軍大總管令狐恭,務必擊退敵酋,平靖邊,拒敵於國門之外。”
裴蕭元慢慢跪地。
寧王說完事,急忙上去,將他自地上扶起。
“西北兩邊的局勢消息,如今暫還著,不曾傳開,免得人心不定,繼而影響西南戰事。故你這趟北上,隻能委屈你了,恐怕不能舉行如明日那樣的出師征伐禮,隻好悄悄走。不過,你可在京中各衛旅中擇選人員,一道隨你北上。”
“我無妨。這正合我意。”
寧王點頭:“好,好,這就隨我出去吧,早做準備,好出發履職。”
寧王說完,急匆匆要走,卻未聽到後跟上的靜,停步轉頭,見他還立在原地,目艱,便問何事。
“公主傷如何了?”終於,裴蕭元低聲問道。
那夜為了護他,被皇帝誤傷,昏倒在他懷中。看著肩染不省人事的蒼白麵,一時之間,他驚懼得心髒肺腑如同絞裂,這驚痛之,甚至徹底蓋過己□□之傷。然而,在他還沒完全醒神過來之時,人便被的父親奪走了。也沒人再提劍砍他了,那個片刻前還憤怒得要將他砍兩半的皇帝隻守著兒寸步不離,剩他一個人,看著滿宮的人在他麵前慌忙來回奔走,而他,被徹底拒之在外了。
就在近旁,然而,他卻再也無法靠近。
這種前所未有,被完全推出所在的世界,一門之隔,卻是咫尺天涯的絕之,是他今生的第一次,深深地印在心頭。
他應也永遠無法抹去了。
寧王笑道:“公主肩傷無礙,駙馬放心便是。”
他視線飛快掠過裴蕭元那一隻傷手,頓了一頓。
“駙馬自己也要好好養傷。公主……想是明日出師禮在即,今夜出不來,駙馬勿多心……”
寧王口裏說著安的話。
“不不。老殿下誤會了。是因我而的傷,無事便好,多謝告知。”
裴蕭元立刻閉了。然而,他不由地又想起羽雲樓裏的那一夜,曾淒聲問他,是不是已不再喜歡的那一幕。此時他那傷手之,忽然又猛地痛了起來。想一次,便痛一次。痛一次,便想一次。
必是對他已經徹底失,乃至厭棄而去。最後一麵也不會和他見了。
握著傷手,在步出這間他獨坐多日的冰冷監牢之時,在裴蕭元的腦海裏,模模糊糊地閃過了如此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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