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之地的某個人或也曾呼吸過的這片夜風裏,仿佛嗅到了烈火燃燒鮮的氣味,覺到了那抑而熱烈的激心跳。種種鋪天蓋地,將整個人瞬間淹沒。
無數的火箭從大徹城的方向飛而來,焰道道劃過夜空,照得附近連片雪峰忽明忽暗爍玉閃銀。西蕃人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在穹頂的火箭陣下,一騎快馬如流星般朝營地的大門筆直馳來。刀寒與火相輝映,將突騎之人照得耀亮。他披著錦襜戰甲,年輕的麵容堅毅如石,指未染,目已肅殺。
曾隕落的戰神的兒子,今夜化作戰神,再度歸臨。他將所向披靡,無人可敵。
不帶任何騰挪和轉閃,從開端便是搏殺。裴蕭元一刀砍倒一個迎麵舉槍來擋的西蕃門將,伴著一道揚起的滾燙花,沒有半分停頓,繼又砍開營門,直突而。
在他的後,若挾旌旗萬夫之勢,一眾騎影湧如怒追隨,群馬蹄聲四,霎時,徹底踏碎這個寧靜的雪寒之夜。
一切都在按照他設想的步驟在進行。猝不及防的西蕃大營一鍋粥。他們看不清到底有多人馬出城前來襲營,也不知為最高指揮的裴蕭元不惜以犯險的目的到底為何,直到看到他率著那騎隊突破大半個營房,朝外徑直殺去,方反應過來,以為他要棄城和那些剩餘的守軍,突襲先行困,頓時,吶喊聲四起,反應了過來的西蕃人紛紛騎上馬背。
在背後如雨般來的箭陣裏,裴蕭元衝殺出了西蕃的營房,繼續馳在預定的道路之上,他與尚未被衝散,始終還相隨的剩餘部下進峽穀,終於,來到最窄之。
他棄了馬,攀援著登上附近一可立腳的山巖,了下去。
在他的後方,無數的火把,如螞蟻列陣,正從大徹城的方向朝著此地追趕而來。
何晉和十來名各持蒺藜雷的士兵已聚在附近,分為兩隊,擇定位置,在左右兩道雪峰之下等待,時刻準備手。
“郎君,可以了嗎?” 何晉著後越來來近的西蕃人,饒是他早已經百戰,此時也是微微心浮,有些沉不住氣。
裴蕭元雙目反雪,神徹如電。他已能見追在最前的那一群人的臉容了。
“等等。” 他麵若水,沉聲說道。
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還早,可以等到再近一些,更多的人湧這片即將發生神怒奇跡的中心地帶,則大徹城裏剩下的人更容易困。
忽然他目一定,向一道躲在士兵後的影,當確定沒有看錯,頓時怒不可遏,自巖上一躍而下,大步走去。
“郎君饒命!郎君饒命!”
沒等他發聲,那人便從後麵爬了出來,連聲求饒,竟是青頭。
“出發前我是如何和你說的?你在找死?”
裴蕭元舉起手中的弓把,重重便要砸向他的腦門,厲聲叱罵。
這是青頭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主人。
郎君從來是個沒脾氣的。從前無論自己做錯何事,捅出怎樣的大簍子,他最多也就皺眉叱罵兩聲,或是自己生起悶氣,要趕他走,如此而已。
他慌忙抱住自己腦袋:“是……是金烏騅帶我來的,我管不住它。”
“馬呢?”裴蕭元忍怒,了眼四周。
“不……不知道,我給放了——”
何晉怒抬一腳,朝青頭屁狠狠踹了過去。
“夯頭!快滾!現在就滾!滾得越遠越好!”
青頭被踢得在地上打了個滾,這時反而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嚷道:“我說實話吧!是我自己來的!郎君你要是沒了,我什麽臉回去見郡守和公主?我剛到長安的時候,有天在街上,被個相命的扯住,說是半仙,看我命裏帶福,非要給我看相,說我必能活到九十九!我……我就來了!我能活到九十九!有我在,郎君你今夜一定能逢兇化吉,死不了的!”
周圍霎時雀無聲。
何晉一怔過後,看了眼裴蕭元。
“滾一邊去!”他複道,這回聲音比起片刻之前,稍輕了些。
“哎!”
青頭趕忙捂著自己隻剩了一半的屁,一瘸一拐,又到了角落裏。
人已到此,逃與不逃,實已無多大的區別了。
又一陣箭啪啪來,喧囂聲陣陣。
西蕃人又近十數丈。
裴蕭元不再分心,盯著對麵追兵,片刻後,道:“預備。”
何晉示意士兵準備。
這十來人在出城前皆過訓,聽到命令,立刻點起火杖,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點燃,將會發生什麽。
沒有人猶豫。
帶著近乎平靜的悲壯,也無人說話,全部的目,皆向了那一道影,等待他最後的一道命令。
青頭臉慘白,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閉著目,裏喃喃也不知在念叨著甚。
與此同時,對麵一個原本追在最前的西蕃將打扮的人仿佛覺察到了異樣,遲疑了下,不再像其餘人那樣繼續追趕,敏捷地攀躍上近旁一高地,向著這邊仔細察看。當看清一名士兵手中仔細托著的那黑圓,在短暫的迷茫過後,剎那間,他仿佛悟到什麽,雙目圓睜,向對麵那道影,麵不敢置信的驚駭之。
他猛轉頭,用西蕃語衝著附近和他後那無數還在狂熱朝前追趕的西蕃士兵厲聲高呼:“撤退!撤退!他要引發神明之怒!神明之怒就要到來了!傳下去!撤退!全部撤退!”
火把照出他臉。此人正是協助西蕃軍隊作戰的李猛。
他附近的一群士兵在短暫的茫然過後,明白他的所指,個個更是極度恐駭。
“神明之怒!”“神明之怒!”
在陣陣充滿恐懼的驚呼聲中,越來越多的西蕃士兵掉頭逃跑,他們相互踐踏,慌不擇路,四散而去,隻想拚命逃離這個下一刻或便將降臨天神之怒繼而將人徹底埋葬的地方。
此時,尖利的鳴鏑之聲,忽然又從遠數裏之外的西蕃大營中猛地衝天而起,接連三道,聲音方才消散。
這是西蕃軍中軍有變,急撤軍的信號。如何晉這種曾和西蕃多次作戰過的老兵,無不知曉。
一個騎馬的西蕃信兵此時也從大營的方向趕到,衝著李猛高聲吼道:“李將軍!不好了!方收到中都的飛鴿傳書!賀都借到李家人馬,正朝中都殺去。主帥你快回,商議對策!”
那聲音被嘈雜吞沒,但約還是能夠聽到。
何晉等人無不被這一幕驚呆,生出如在夢中之。
“他們跑了!他們跑了!”
正抱頭等死的青頭突然一跳三尺高。
“我就說!我是個大福星!今日虧的我來了!聖人都誇過我的!我能活到九十九!郎君你給公主的捷報裏,一定要記上我的功——”
一道流箭嗖地朝他當飛來。
何晉眼疾手快,撲了上去,將他撲倒在地。
這變故實是巨大,如從黑暗地獄,剎那轉明世界。
便如裴蕭元,亦是一時無法回神。他目微微迷惘之,似難以相信。他向著頭頂的天穹微微仰麵,閉了閉目,靜立片刻,倏然睜眼,雙目已是恢複神,猛地抬弓,朝著李虎出一箭。
李虎亦是罕見的猛將,手非一般人能比,倉促躍下高地,躲過第一箭,第二道箭又如閃電般來。
他一把抓住近旁一個正掉頭逃跑的西蕃士兵,擋在前,接著,縱跳上一匹無主戰馬,俯趴在馬背之上,回頭恨恨盯了裴蕭元一眼,疾馳而去。
一個月後,原州道恢複暢通,關於這一場戰事的報告,也終於完整地送抵朝廷。
那夜,趁西蕃軍慌撤退之際,大徹城裏的將士和城外聯合追擊,天明收兵,繳獲了大量西蕃軍營裏來不及帶走的輜重和口糧。先前的困境迎刃而解。隨後,仍由其餘人繼續守牢此城,裴蕭元則領一隊人馬,馬不停蹄,照著原來的計劃,向著河西趕赴而去。
算著時日,他應當已經抵達。
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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