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越來越近，不日便將抵達。慶典隻剩半個月的時間了。    在皇宮丹門和鍾鼓樓前，預定的獻俘禮結束後，按照計劃，皇帝將在崇天殿賜宴、獎賞功臣勳將，以及，又新添一項極為重要的流程，昭告天下，宣李誨為皇太孫。    如此重要的場合，毫不亞於獻俘。崇天殿一夜之間突然化作廢墟，該安排到哪裏，才最為合適?([(Xiao jia  ren．)])？    地點的選擇，其實也不算最難，如宮中長樂殿、明殿等，場地不小，皆可容納，重新預備，雖倉促了些，但隻要人手足夠，不是問題。    最關鍵的一件事，是那一幅天人京圖。    先不說長樂殿、明殿等地方有無適合作畫的位置，即便有，半個月可能完？記得當年葉鍾離作那一幅壁畫，也費時月餘。    禮部尚書帶著一眾人，尋到剛回朝的宰相裴冀，認為最穩妥的法子，是在幾個備用的選擇裏盡快定下新的慶典場合，以便著手準備各項事宜。    至於那一幅壁畫，雖然眾人一致認定，最合理的置就是舍棄，但這種話，卻不是他們敢說的。    今日一早，便有傳言自宮中流出，皇帝對昨夜崇天殿連同壁畫被焚一事反應平淡，聽到回報，沉默片刻，隻道了一句“燒便燒了，天意使然”，此外別無多話。但鑒於皇帝古怪，臨朝至今二十載，敢說自己不會誤聽他話的大臣，恐怕沒有幾個。    他越是反應平淡，大臣反而越是猜疑。畢竟，壁畫對當日場合的重要不言而喻，那是他功業的象征，就此缺失，他心裏真正如何做想，誰也不敢確定。    這絕非可有可無的小事，尤其，又撞上了李延和王家一案，更需慎重，一個不好，恐逆鱗。    “故我等不敢妄做決定，隻選了幾個可用的場地，請老宰相過目，看哪裏最為適合。另外，壁畫之事，也想請教老宰相，不知公主是否另有決斷？”    裴冀看著員呈上的備選宮殿名錄，正聽著他們述說各殿的況，忽然，外麵傳來通報聲，道駙馬來了。    眾人忙暫停，起相迎。    裴蕭元走了進來，朝座上的裴冀行了一禮，再與禮部眾大臣略略寒暄過後，道：“公主已有定奪，場地改鎮國樓。”    眾人麵訝。裴冀若有所思。    “另外，關於壁畫，”裴蕭元頓了一下，向眾人。    “公主說，壁畫不可或缺。領直院畫師負責此事。”    “我轉告諸位，盡管放心，慶典到來之前，畫一定能夠完。”    公主將親自在鎮國樓重作天人京圖的消息，再次傳開。    畫作在鎮國樓，沒有了宮牆的阻擋，便意味著往後，尋常的長安百姓，也將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一幅傳奇的名畫。    它最早出自傳言已乘龍升天作了仙的的葉鍾離之手，驚世絕豔，然而，在留給世人一個驚鴻一瞥般的匆匆背影後，便與它曾見證的立於巔峰的偉大長安一道，消失在了金戈馬蹄的踐踏和滾滾的戰火之中。    而今，二十年後，一波二折，昔日的絕世名畫，最終竟以這樣一個方式歸來，誰又能夠料想？    接連多日，坊間茶舍酒館，無人不在談論此事，無人不盼畫作能，萬眾翹首期待，此前因了崇天殿起火一事帶來的影，更是一掃而空。    崇天殿大火過後的第二天，絮雨將小虎兒托給賀氏和裴蕭元，自己便來到了鎮國樓，開始閉門作畫。    鎮國樓造式和宮樓相同， 壁畫量幾與原作無二。半個月不到的時間， 一個人是無法完全部畫作的。按照的計劃，將負責勾線，完後，由宋伯康王春雷林明遠等人一道共同參與上。    時間太過倉促，經手的人也多，出來的最終畫作，或將遠不及二十年前阿公的原作，更遑論超越。    但，必須要去做這一件事。    留給的時間極是迫了。短短七八天，必須完全部的勾線。這是一幅壁畫最核心的骨架，也是最難的地方。從構思布局開始，到細節的落實，每一條隨風而的褶，每一道山川峰石的褶皺，都必須畫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鎮國樓裏，以極大的激作畫，不分日夜，完全地進了忘我的境界。了，便吃幾口婢送來放在一旁早已冷去的食，倦了，便在近旁設的一臨時休息地合眼片刻，從夢中驚醒，爬起來，抓起畫筆繼續再畫。即便是在短暫的夢境裏，也是化作飛天，翔遊在畫卷之中，

徹底和它化為了一。    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    隻要有實現的可能，預想中的這一幅畫，便必須出現在即將到來的慶典裏。    不是為了替的父親歌功頌德。他功業如何，是否當得起中興君主之名，不在這一幅畫，悠悠千年，後人自有評說。    便如的阿耶得知崇天殿失火後，說的那句話一樣，天意使然。想為這個慶典做一件事。    想要用這一幅曾見證過聖朝巔峰榮耀的畫，去迎接凱旋的將士。讓他們每一個人，在走進開遠門的那一刻，便都能看到長安和以長安為中心輻出去的每一寸聖朝的土地，壯麗如斯，永天神之祝福。    他們和這一次，以及從前再也回不來的每一個人的，都不曾白白地流。    朝代會興亡，君主會更替，人更有壽極。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的名字，也注定無人知曉。    但，昊天之下，山會銘記。    長安，也會銘記。    在幾乎接連畫了五天之後，第六個深夜，絮雨太過疲倦，一直抬舉著的手臂酸得如要折斷，眼皮不住沉墜，人立在為方便高作畫而搭的架上，頭重腳輕，一陣暈眩之襲來。    知自己必須要休息了。    下了架，叮囑楊在恩，到五更，若自己沒醒，醒，隨即了休息室，和躺下，頭才沾枕，便睡著了。    睡得極沉，不知時辰。五更的晨鼓響起，也沒有驚。    當一覺睡飽，茫然睜眼，發現外麵天已大亮。    明的一道春日朝，從卷簾出的隙裏照。猛地驚坐起來，翻下榻，開門看見守在門外的楊在恩，不住大怒，叱道：“不是你五更我嗎？為何不從？”    從未對邊的人發過如此的怒。這一次，實在控製不住。    留給的時間真的太了，到每一個時辰，都有預定的畫麵必須完，隻能提早，不能拖延。    “公主息怒。”    楊在恩叱， 非但沒有驚慌， 麵上反而出不同尋常的一喜，躬向賠罪後，輕聲道：“公主你去瞧瞧，誰來了。是他老人家不讓我公主的。”    絮雨一呆，忽然反應過來，狂喜，拔便往大殿奔去，衝到了殿門前，停下腳步。    高高的畫架之上，立著一道悉的老者的背影。他手執畫筆，微微仰頭，接續著昨夜停下的畫麵，正在聚會神地勾畫著線條。    “丫頭，睡醒了？”    葉鍾離轉臉，手中依舊端筆，朝絮雨微笑點頭。    “阿公出長安不遠，在路上聽說了崇天殿的事，想著你或需要幫忙，便回來了，好給你打個下手。”    “阿公！”    因了極大的激和欣喜，絮雨眼前模糊了。    哽咽出聲，隨即又飛快抹淚，不再說話，，從工案上拿起了另一支畫筆，攀上畫架，來到了葉鍾離的邊，加一道作畫。    葉鍾離是今晨五更的長安。    據說，那位已消失了二十年多年的老神仙葉鍾離竟突然現，和公主一道，為鎮國樓作那一幅天人京圖。    這新的消息一經傳開，長安坊間徹底為之沸騰。若不是鎮國樓的周圍暫設保護，閑雜人等不得靠近，隻怕半城的人都要湧來圍觀。雖暫還不能目睹壁畫真，但對即將到來的慶典，長安民眾變得愈發期待。    外麵，那全部的喧騰和熱鬧，都被擋在了鎮國樓的大門之外。    絮雨一心撲在壁畫之上，和阿公一道，師徒二人合力，進展也意外得順利。    終於，最後的一刻到來了。    前夜，壁畫將，隻剩最後兩筆。    在阿公帶著鼓勵的目注視中，絮雨提起畫筆，蘸料，為壁畫中央的昊天大帝點染目睛。    完畢，慢慢轉過頭，看見阿公雙手負後，立在的後，正在靜。    阿公看的，不是這一幅曆盡劫波、在多年之後，由師徒二人合力重又獲得生命的壁畫。    他目所，分明是。    阿公一句話也無，然而，在明亮的燈火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阿公的眼裏，閃爍著無比驕傲的芒。    此時此刻，在的腦海裏，不又浮現出了許多年前那個城破的時刻，他在春深的細雨裏為取名，抱起離開煙火長安的那一幕。    撂了筆，轉撲到阿公懷裏，抱住他日益衰瘦的軀，想到分離又將到來，傷無限，不垂淚。    葉鍾離安著，見久久不肯抬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