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輕羅紗的襆巾，一襲春衫，細腰金帶。一隻白的手裏，攥了枝也不知從哪裏折來的柳枝。它馴服地垂落在一側那隻蹬著馬鞍的小巧的靴旁，隨了河風，輕輕飄拂。    年見那一雙明眸從河麵緩緩地轉來，仿佛睨向了他，心不輕輕跳。    是為他而來的。    “裴二郎，你還不走？” 一群夥伴騎馬迫不及待爭上渭橋，發現他停著不，回頭呼喚一聲。順著他的目看去，悉數噤聲，紛紛。    不顧旁眾夥伴的注目，他飛快下馬，朝走了過去。    始終端坐在馬背之上，一雙黑漆漆的明眸，看著這個著甲胄的英俊年向著自己走來。微微翹起下，神高傲而冷清。然而，當年停步在了的馬前，仰麵看向時，的神便變了，拂起手中那一條青翠的鮮柳枝，向他揮起。    又似逗弄，又似責罰，呼地一下，柳條劈頭夾臉地了下來。    “好生狠心！” 完，笑盈盈地埋怨。一張靨，明得如此刻的春雲霞。    “你竟就這麽走了？”質問。    韌的柳條枝葉帶著清香的草木氣息，仿佛鞭梢一樣，拂過他脖頸和臉麵，幾片柳葉鋒利的葉緣仿佛小刀，在他的麵臉和頸側劃出幾道細細的傷痕，滲出。因打而斷裂的柳葉又他微覺刺痛的皮，簌簌地落，引出了一陣新的。    年裴蕭元渾的皮立刻泛出一層細細的皮疙瘩，整個人也隨之微微打了個寒噤。    下一刻，隨這柳枝的作，大風從田野裏卷來，呼一下，卷走了用來束發的襆巾。那巾隨風落到了河麵的中央，隨著水流半浮半沉，朝前漂去，留發的青飄搖掛落，灑披在了的雙肩之上。    一剎那，小公主的臉上，半仍是尚未盡的孩的稚氣，半又顯出了的婉轉和溫。    年不由地看呆了。    李嫮兒卻飛快轉過臉。眼圈已經紅了。飛快地抹了下眼角。片刻後，待再次轉回臉朝向，神又輕鬆了起來。    閑嫋春風細腰，笑得長眉彎俏，嘟了嘟小。    “裴家阿兄，我方和你玩笑的。折柳送君。你安心去建功立業吧，不用擔心我會纏著你！”    “都怪我阿耶，你白白擔心了這麽多年！”    “我走啦！你保重！”    李嫮兒話音落下，未再有半分停留，垂眸，衝著坐騎輕輕叱了聲“駕”，足跟輕催馬腹，立刻便縱馬，從年裴蕭元的旁經過，如一陣風般，衝上道，朝著長安而去。    就在年跟轉頭，怔怔背影之時，閹人趙中芳愁眉苦臉地騎馬跟上，唉唉地歎著氣。    “裴小郎君，我家公主昨夜一夜沒睡覺，一直都在等你哪！”    “唉！唉！”    他又歎了兩聲氣，搖著頭，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年定定看著李嫮兒那長發飛揚的騎影消失，轉了頭，當向渭河，忽然，他的神微，猛然甩靴履，迅速除去甲和腰間刀劍，一個縱，躍下了春泛濫的渭水。翻疊湧的綠波裏，他朝著前方的浪頭力追趕，終於，他追上了那一方還在水麵半浮半沉的束發襆巾。他探臂一把抓回，遊泳上岸，漉漉仰麵躺在了岸邊的一片草陂地上，閉目，長久地息著。    塞外千裏暮雪，邊關的老霜，凍裂了馬骨。    後來，年追隨父兄輾轉戰場。在一場場的死戰過後，於衝燃起熊熊篝火的大帳前，一遍又一遍地痛飲著摻了敵的葡萄酒。同樣，也是在一場場的死戰過後，年昔日的浪漫夢想漸漸褪了。他明白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一件事。在英雄芒萬丈的背後，和死亡，才是永恒的主題。    再後來，在他睡不著的某些深夜的恍然凝想裏，或是在擾著惱人營角聲的的不可描述的夢裏，出現的，都是的模樣。掐他臉，卷起袖管讓他看，手裏的柳條，痛了他。還有……那一領曾親親過發的襆巾，更是了他藏得最深，最為珍的一個。    打完了邊關的仗，他卻不曾停下戰馬的蹄步。他和阿兄一道，領著將士，繼續追逐西逃的敵人，在沿途的西域諸國傳播教化。他出了玉門，走過沙洲，走過茲，一路往西，日夜不停，直到有一天，大軍打到了一個大湖之前，大雪飛降，戰馬被阻，他方驚覺，這一日，距他北出長安，已是過去了兩三年的時。    他才十七歲不到，便為了一個戰功驕人的年將軍。那一夜，在燒著爐火的雪帳裏，他和結為了好友的胡兒承平飲酒暖。胡兒放誕，遊走花叢，和他本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然而，或是中相互吸引，又或許，他其實也羨慕這胡兒的恣睢和自由，結作了兄弟。胡兒飲得半醉，笑嘻嘻地說，

他此前聽聞，長安的公主，追求者無數。他再不回去，怕這傳說中的駙馬之位，是要不保。    胡兒醉酒，橫枕他的，安然睡去。他卻無法眠。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他時所結的那一樁親事，從頭至尾，隻是皇帝的一句話而已。已過了及笄之年，約定的婚訊，始終遲遲不曾送到。仿佛平靜的湖麵，連半點的漣漪也不曾泛起過。三年來，就連阿娘的家書，每回都是滿篇的叮囑，對此，卻是隻字不提。而他，怎能主去問？    他又回想起折柳相送的那日，曾對他說過的話。    是真的和他結束了，駙馬都尉，另易他人？    如十四歲的那個年，他的心再一次地猛烈悸。隻是今夜，為的，是一個做李嫮兒的孩兒。    他想去尋，見到的麵。這念頭，在邊關的戰事結束之後，便已悄然萌生在了他的心底裏，隻是始終猶豫，徘徊，或許，也還有那麽一的暗暗期待。    他在等待什麽？    什麽都不曾等到。    念頭忽然迅速膨脹，從他的心底衝發而出，再也無法遏製。    次日，他便騎馬掉頭，踏上了回往長安的道路。他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越過重重關山，這一日，當他終於回到了闊別數年的那曾是他眼裏的囚籠城，迎接他的，卻是不在長安的消息。    因了丁白崖的緣故，此前又遇了葉鍾離。老神仙和一見如故，更喜的繪畫天分，破例又收為徒。皇帝也不約束，許照自己心意跟隨葉鍾離出長安，雲遊四方，以長見識。他們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河東。葉鍾離去探老友裴冀。這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裴蕭元趕往河東。    然而，他又撲了個空。    芳跡已去。    伯父告訴他，葉鍾離喜畫邊塞蒼莽，因而跟著葉鍾離，已是去了甘涼。    裴蕭元再一次地調轉馬頭。    從深秋走到隆冬，再從隆冬轉春日。    在兜轉過幾乎半邊的聖朝疆土後，他又回到了他這一趟尋之路的起始之地。    威遠城外，春日的一片原野裏，亭亭的束著一籠石榴紅，宛如一朵映日的灼灼芙蕖，姍姍地向他行了過來。    十七歲的裴蕭元，遇到了十五歲的李嫮兒。    他目不轉睛地遠遠凝，幾乎是癡了。    在他的腦海中，茫茫然間，又電火石一般，閃過了一幕。那一幕與此景是如此相象，似曾相識。    隻是，他卻不知到底是在哪裏發生，又到底發生在了何時。    他閉了閉目，睜眸，自馬背上一躍而下，大步迎走去，停在了的麵前，從懷中出一塊深藏的至今仿佛仍是染有的餘香的襆巾，在驚奇的注目裏，慢慢地，遞到了的麵前。    “人都說，三生石上，命定三生。駙馬和小郡主便是如此啊……”    在長安出去西北方向的陵山裏，沉溺在往事裏的老宮監總固執地用舊號去喚他心的小主人。他巍巍地親自弓拔著陵前一場雨後便又瘋長而出的青青蒿草，在口裏如此喃喃地念叨著，說著說著，自己便笑了起來。    他在此已守十餘年了。從不曾離開過一步。比起十餘年前，老宮監如今的樣子愈發蒼老了。他的頭發稀落，已不勝簪，服侍的小閹人每日替他梳頭，隻好往裏夾帶義髻，如此，方能順利上簪子。他的背駝得彎不直了，那一條當年曾為救護小郡主而傷的殘，也變得愈發蜷和彎曲。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不許旁人假手。天氣好的時候，總是親自來到這裏，為先帝和皇後拔去陵寢前新長出來的草，再和舊主說說話，嘮上幾句，通報他新近得到的一些消息。譬如，就在去年，絮雨順利誕下一個。滎郡王中年得，狂喜之餘，也不忘派人給這邊萬裏之外的老宮監送來了滿月酒。老宮監自是第一時間便將好事轉給先帝和皇後。    拔完一片草，累了，老宮監慢慢坐在一張石凳之上休息。他了額前的汗，向對麵的皇陵，接著，搖了搖頭，打了自己一個耳。    “陛下你瞧，老奴越老，越發不正經了。胡思想，夜有所夢，便鬥膽來陛下麵前胡編造，竟還冒犯起陛下和皇後。實是罪該萬死！”    山風吹過蒿叢。陵寢的深裏，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草木搖之聲。    老閹人側耳傾聽片刻，又笑了。    “陛下您說，您和皇後不怪，還想聽？那老奴便鬥膽，再說下去啦！”    他思忖了下，又繼續道：“在那個世界裏……”    皇帝削弱柳家權勢。柳策業不甘接局麵，策李懋謀。李懋最終選擇了父親。柳家被徹底鏟除。因了母家之罪，李懋也到牽連，無法勝任太子之位。他後被封王，出京做了刺史，安樂終老。    王璋也被慢慢排出中樞，後獲罪，發去安南為，老死在了當地，終未得機會再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