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沉默許久,關於此事,第一次吐心聲,緩緩說道:“我想贏他,又怕他輸。”
鄧劍枰一時半會無法理解陳平安的心思,謝狗扶了扶貂帽,代爲解釋道:“很想贏,是學武之人,誰不想爭個第一,誰甘心當老二。不想贏,是怕武道最高,已在自己腳下,到此爲止了。若是我很強,前邊高猶有更強者,這大道,就尚未登頂,還能繼續走下去。不是真喜歡學拳,說不出這種話。”
鄧劍枰到底不笨,很快察覺到其中的一點“語病”,問道:“自己是第一,不也能繼續拔高武道的高度?”
陳平安笑著點頭。
謝狗唉聲嘆氣起來,“所以說你不是練武的料,道法自己修,武學向外求,沒有宿敵和苦手的江湖,就沒意思了,變了一個年人欺負一堆孩子。”
陳平安坦誠說道:“說到底,還是沒信心贏曹慈。”
謝狗側過而走,學小米粒擡起雙手,朝自家山主翹起大拇指,“海量!”
陳平安笑道:“喝酒不能太魏羨。”
謝狗捧腹大笑起來,魏羨有點意思的,常說柴蕪的資質跟他的酒量一般好,害得柴蕪一步躋了玉璞境,反而比誰都懵。
聽說落魄山那位陳山主又又又登門造訪了,青虎宮裡邊的道士們,霎時間心複雜起來,宮主祖師近期好像並未開爐煉丹啊。
觀主陸雍正在與一個徒孫輩的小道在老龍潭旁垂釣,道號“仙岫”的弟子趙著趕來此地稟報消息。
趙著是老真人最寄予厚的得意弟子,小道便又是趙著最爲重的親傳弟子,孩子是前幾年雲遊途中親自帶上山的,宅心仁厚,天真無邪,上山修道不過五年,陸雍時常親自傳授道法,說這孩子耐煩,很適合煉丹。小道心思簡單,觀道士都說師公與那位年輕關係莫逆,師父又當了落魄山的客卿,那他就自然而然對那位陳劍仙心生親近。被師公牽著手,孩子擡起頭,神認真詢問一句,師公,咱們觀的丹藥還有存貨嗎?可別讓陳山主空手而歸。
陸雍臉尷尬,略解釋一句,煉丹一事規矩多,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缺了哪樣,都會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境。
趙著輕輕一拍孩子的道髻,言又止。
老真人捻鬚沉片刻,笑道:“孩子此刻恰好跟貧道一起,恰好在此時上山,該是這孩子的緣法,你我不必矯。”
趙著聞言點頭,眉宇間的霾淡了幾分。
陸雍帶著幾位管事道士一起出門待客。
陳平安打了個稽首禮,滿臉笑意道:“真人放心,純屬路過,討杯酒喝,不求丹藥,不打秋風。”
老真人放聲大笑,手抓住陳平安的胳膊,“惡客登門,惡客登門,竟然一見面就拐彎抹角罵主人吝嗇。”
鄧劍枰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由此可見,落魄山與清境山的關係非同尋常。
先前路過清境山地界,但是他們沒有登山,姐夫倒是隨口提了一,說這邊道氣濃郁,得天獨厚,是難得一見的出龍之地。
陳平安介紹了鄧劍枰的親傳份,陸雍一行道士自然誠心恭賀,年輕人能夠拜門下學劍修道,好大福緣。
爲落魄山客卿的趙著也說了自己徒弟的況,甘興,暫無道號。小道不怯場,與陳劍仙解釋說是興旺的興,不是心的心。
謝狗冷不丁說道:“山主,奇怪,趙客卿邊這孩子修道骨還行啊,爲何上的死氣這麼重,糾纏不休,好像浸染頗重,已經與命理都纏繞在一起,理起來,比較麻煩。我當然能隨手一劍斬卻這死氣,卻要傷到孩子的大道本,若是純道友在場就好了。”
陳平安其實也看出小道上的古怪氣息,“人如廟宇,神不佔住,野鬼就來搶地盤,久而久之,宛如祠,走了偏門。如果不上山修道還好,爲凡夫俗子,說不定還會有點偏門運,可是進了青虎宮,就跟本地無形中的厚重道氣犯衝了,所幸清境山雲水輕清,地氣醇厚,雙方還不至於打架,可就像無時不刻都在吵架,長久以往,孩子就會疲力盡,越來越神弱氣虛。老真人好似有過補救的嘗試,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恐怕再拖下去,就必須送孩子下山了。”
謝狗問道:“青虎宮這邊不是剛好擅長煉製羽化丸嗎?還算對癥下藥?”
陳平安說道:“就怕已經吃過了,小道才能維持當下境。”
謝狗問道:“山主想出手?有沒有把握?”
陳平安說道:“畢竟事關重大,我要臨時作些準備。”
謝狗咧一笑,既然山主都這麼說樂,那就穩當得很。
謝狗轉頭對鄧劍枰語重心長一句,“劍枰啊,咱們山主懂得東西很多的,慢慢學,我輩苦心學道人,莫要了寶山空手回。”
名字加個啊字後綴,這風氣也不知誰帶上山的。反正謝狗覺得很順口。
鄧劍枰使勁點頭,這一路劍遠遊,對這位姿容的次席供奉,愈發尊敬起來。天資高,脾氣好,心廣闊。
陳平安先與趙著詢問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再彎下腰,與那名甘興的小道笑道:“出手來。”
懵懵懂懂的小道出手,陳平安先握住孩子的手,輕輕掂量骨一番,隨後雙指併攏,在孩子手心寫了一個字,“敕”。
掌心文字,金熠熠,一閃而逝。金玉聲響大振,
與此同時,陳平安心中默唸一句,“退散。”
陳平安收回手,就像一個和藹的長輩,了孩子的腦袋,再笑言一句,“山居幽靜,我輩學道人,神抖擻,努力修行。”
小道茫然點頭。
孩子心中難免疑,擡頭看著那個笑容溫和的男人,脾氣這麼好,真是一位大殺四方的劍仙麼?
聽說自家清境山地界有位功勞很大的山水供奉,勤勤懇懇護佑山頭大幾百年了,輩分很高,這些年連祖師堂議事都不參加了,還懇請師公他們每逢某人登山,定要事先知會一聲,就是爲了躲這位“”。師公勸過幾次,不管用。
陳平安以心聲與老真人和趙著說道:“我暫時只是以符法穩住甘興的心神,敕字一符三意,山水雷,儘量走溫醇的路子,不敢讓孩子人小天地之的靜過大。所以回頭趙著還需帶著甘興走一趟寶瓶洲,到時候直接去扶搖麓找我,我如今臨時道場就在那邊。”
老真人稽首致謝,“有勞陳山主。”
趙著則讓孩子跟著自己一起與陳山主道謝。
一聽說很快就可以下山玩耍,要出一趟遠門,孩子高興得很。
在青虎宮,陳平安都沒有喝酒,閒聊幾句就起告辭。所謂閒聊,倒不是全是蒜皮和客套寒暄,更多是心態和位置使然。
比如陳平安跟老真人詢問了一些接到寶瓶洲南方老修士、老門派的觀如何,陸雍也想要讓趙著這一輩的弟子,帶著晚輩們出去歷練歷練,那麼沿著中部大走一趟就是個不錯的選擇,此外青萍劍宗,太平山,大泉王朝,玉圭宗,這些地方肯定都是要去的。
小道滿臉漲紅,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樣。
陳平安笑問道:“甘興,有事?”
小道看了眼師父和師公,老真人須而笑,鼓勵道:“說就是了,陳山主來我們青虎宮,就是自家親戚串門。”
小道說道:“陳劍仙,那我就跟你說個事啊,我們有位護山供奉,是本土妖族出,他好像很怕你,一聽說你登山,就又出門散心了。” 陳平安哭笑不得,好奇問道:“老陸,仙岫道友,你們就沒跟這位供奉說起落魄山的況?”
趙著無可奈何,“說了,沒用。我們這位護山供奉心思單純,喜歡認死理,非但不聽勸,反過來說我們只是跟陳平安、陳山主關係悉,其實跟劍氣長城的並不,到時候那姓陳的一發狠,要砍他,跑都跑不掉,丟了命不說,還連累青虎宮跟落魄山關係惡,犯不著,不如每次躲著點,那姓陳的總不能三天兩頭來清境山做客吧。”
陳平安忍俊不,打趣一句,“聽著還很在理。”
老真人更是放聲大笑,略微圓場一句,“不知者不怪。”
謝狗更是樂呵,不知道咱們山主有兩把飛劍,就初一和十五嗎?
陳平安看了眼謝狗,貂帽便習慣歪著腦袋,霎時間眼神清澈起來。
陳平安只好不管謝狗,反正心大,又是當面,便徑直與孩子說道:“甘興,你可以與那位護山供奉明說,我邊這位次席供奉,就是一位蠻荒劍修,的道也是同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