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狗豪氣干雲道:“小陌來做這件事就是了。跟搶娘們當寨夫人差不多,生米煮飯麼,一樣的道理。綁了徐大哥到山中,到時候我強忍心疼,跟山主一起罵小陌幾句便是了。”
陳平安沒說什麼。
小陌以心聲道:“別出餿主意。”
謝狗白眼道:“小陌唉,這都看不出來嘛,山主分明已經默認了啊。”
之後謝狗編了個很謝狗的理由,說瞧見腳下一山頭風景好,要與小陌說點悄悄話,山主先行,他們稍後跟上。陳山主說這樣啊。謝次席說是啊是啊,小別勝新婚,哈哈哈。小陌聽得他們倆的“江湖黑話”,總覺得自己早點返回落魄山是明智的。再之後就是小陌跟謝狗黑返回仙遊縣武館,找到正在閉目養神的徐遠霞,一位準十四境,一位飛昇境圓滿,攜手帶一位純粹武夫輕輕鬆鬆遠遊山河,自然不在話下。
陳平安雙手籠袖,站在主山集靈峰的牌坊山門,翹首以盼。
山主現之際,道士仙尉剛要收工,先前小米粒來山腳這邊,幫鍾宗師捎話,說老廚子那邊今兒有宵夜吃,仙尉哪怕不,還是屁顛屁顛跟著去山上蹭了頓飯,酒足飯飽,肚子有點小撐,散步下山,那是正正好,所以就在山門口多坐了一會兒,自顧自慨噓噓,憶苦思甜,如今真是過上了神仙日子吶。想著某本折角頗多的書籍,仙尉就要返回書房溫故知新,等到山主一來,仙尉就只好放下小竹椅,哪怕陳平安說自己等人,讓仙尉不必待在這邊。道士仙尉當了這麼久的看門人,又不缺心眼,說反正也是閒著沒事,與山主一起等待貴客就是了。
道士仙尉有點好奇在等誰,要說山主親自出門待客,不多,可還是有幾次的,但是好像都不如今夜這般景。
就像在等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大人。
片刻之後,竟是小陌先生與謝次席帶一人蒞臨山腳。
仙尉有點不著頭腦,怎麼看著像是一場綁架?
陳平安眼中滿是笑意,卻是上埋怨道:“小陌啊怎麼回事,不像話……”
徐遠霞沒好氣道:“不像話,那讓小陌再把我送回仙遊?你小子差不多點得了。”
陳平安快步走向前去,徐遠霞擡頭看了眼山門牌坊。
陳平安幫忙介紹道:“徐遠霞徐大哥。年景,道號仙尉,我們香火山的新任山主。”
道士仙尉趕忙與這位貴客打了個稽首。
徐遠霞立即抱拳還禮,笑道:“見過仙尉仙長。”
仙尉笑道:“久聞大名久聞大名。先前山主給我看過一部山水遊記,文采斐然,寫羣峰亭亭,形容爲‘頂有春花,宛然髻’,栩栩如生,真是寫得漂亮!寫崆峽激盪,接連用上了九個‘或’字,寫常人不敢想常人不敢用。寫折水之遊,描摹登頂,就是‘寂然不,與太虛太空,高天同遊’,氣魄真大!”
徐遠霞老臉一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客氣幾句。
不知從哪裡竄出個白髮子,手有紙筆,碎碎唸叨,“同行同行,行萬里路,眼見耳聞,一一記錄,描摹萬狀,妙筆生花。”
陳平安拉著徐遠霞一起登山。
仙尉神略有幾分惋惜,說道:“小陌先生,老廚子那邊的宵夜剛撤掉沒多久。”
小陌點頭笑道:“明天再一起。”
仙尉點頭,“這敢好。”
有小陌一起,明天宵夜就有著落了。今夜老廚子問鍾倩一句,需不需要明兒把飯館子開到鍾大宗師教拳的鶯語峰那邊去,省得你老人家多跑一趟。鍾倩當時叼著牙籤,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不用這麼麻煩,多走幾步路,不打。老廚子笑著問那我不得謝謝你?鍾倩一邊剔牙,一邊說都是好哥們,說幾句生分話,誼都在酒碗和菜盤子裡了。仙尉在一旁看著聽著,都擔心明天老廚子會不會往飯菜里加點什麼。可要是小陌一起,就穩妥了。
謝狗笑嘻嘻道:“仙尉啊,見著了次席供奉,還不趕打個稽首。”
仙尉笑容尷尬。沒轍,謝姑娘總喜歡拿自己假冒道士這件事開玩笑。
小陌皺眉道:“不要胡來。”
謝狗哎呦喂一聲,好似腳崴了,往小陌那邊靠去,結果被小陌手按住貂帽,明眸善睞,晃了晃腦袋。
山道那邊,一起拾級而上,陳平安不停擡手,指指點點,大概是與徐遠霞說落魄山藩屬諸峰的況。
山主得意洋洋,洋洋得意,眉眼飛揚,意氣風發。
白髮蒼蒼卻直腰桿的老人雙手負後,順著陳平安的手指向某,偶爾點點頭,言語幾句。
與山腳這邊,兩人形漸行漸遠漸高,他們笑聲卻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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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鄧劍枰被謝狗帶來落魄山,往拜劍臺一丟就不管了,只是撂下一句,覺得無聊就去跳魚山找甘一般。
置於藩屬山頭之一的拜劍臺,手持綠竹杖的鄧劍枰有些茫然,冒冒失失去找那位甘姓供奉肯定不太合適。
很快就從一簡陋茅屋中走出個白孩子,手裡拿著一隻紫砂提壺,老氣橫秋問道:“何方神聖?”
鄧劍枰一時間有些犯難,總覺得一到落魄山地界,就說是師父新收的弟子,十分別扭,鄧劍枰只好話說一半,先自報名號,再說自己是北俱蘆洲那邊來的劍修,剛剛在仙遊縣那邊與山主分別,是謝次席將自己送來這邊的。白玄一聽仙遊縣,就點點頭,“既然曉得徐大哥,肯定不是膽大包天上山的蟊賊了。如今一門心思想要跟大人拜師學藝的劍修,茫茫多,我得盯著點。”
鄧劍枰愈發無地自容。
白玄看了眼這個陌生面孔的青年,問道:“也是劍修麼?”
鄧劍枰點頭道:“是劍修。”
白玄問道:“多大年紀,啥境界了。”
鄧劍枰答道:“年近不,纔是金丹。”
白玄瞪眼道:“‘纔是’,好大口氣!”
鄧劍枰一時無言。
不曾想那孩子仰頭喝了一口枸杞茶,點點頭,“這麼大年紀纔是金丹,資質確實差了點,無妨,勤能補拙。不要跟我當了鄰居就有力,導致道心不穩。”
鄧劍枰無言以對。
白玄自顧自說道:“與你介紹一下,我白玄,白也的白,於玄的玄……”
鄧劍枰只能默然。
結果一道影悄然而至,來到白玄邊,一擡手一落下,就是結結實實的板栗,打得白玄嗷嗷。
鄧劍枰心一驚。
那位開門見山說道:“鄧劍枰,你是師父新收的弟子?”
鄧劍枰啞口無言。
郭竹酒笑道:“好猜的。對了,我郭竹酒,跟白玄一樣,都來自劍氣長城,跟你們北俱蘆洲很親,如今算是親上加親?”
鄧劍枰回過神來,懷捧竹杖,低頭抱拳,“鄧劍枰見過郭師姐。”
郭竹酒掌心朝上,擡了擡,板著臉說道:“師弟免禮。”
白玄翻了個白眼……嘿,我躲!
不曾想郭竹酒沒有打賞一記板栗,一腳踹得白玄飛撲出去,只管雙手護住紫砂壺,白玄大搖大擺下山,不忘回頭看一眼鄧劍枰,可憐可憐,了郭竹酒的師弟。
郭竹酒說道:“拜劍臺這邊都是劍修。狗子說了讓你找甘棠學劍?”
鄧劍枰只好主略過“狗子”這個說法,點頭道:“謝次席是有這個打算。”
郭竹酒說道:“那我先帶你去跳魚山那邊逛逛,認個路,以後你自己隨意。”
鄧劍枰立即致謝。
郭竹酒笑了起來,這個師弟,跟玄蔘幾個像的。
郭竹酒從袖中出一柄符劍,解釋道:“在自家山頭之間串門,當然可以隨意劍,但是此外整個舊驪珠天地界,有條不文的老規矩,修士風,就需要懸佩這枚劍符了,我們落魄山的譜牒修士也不例外。” 鄧劍枰又開始道謝。
原來老聾兒前不久就搬出了拜劍臺,正式在花影峰住下了,親自搭建茅屋,還搬來了鋪蓋,看樣子甘供奉是打算在這邊長住了。
雖說這邊的大師傅,總教頭,名義上是白景,可真正的傳道人,還是甘棠。沒法子,那場煉氣士和武夫之間的比試,花影峰實在是輸得太難堪了,而且最重要的,關係到老聾兒能否從白景那邊學幾手妙劍。不得不承認,修行一事,同樣是天才,也分檔次,老聾兒自認比不過小陌,更比不過白景。
一般來說,到了山上,就與山外市井有了仙凡之別,煉氣士再下山去,到哪裡都是鶴立羣。可問題是山上,邊都是山中修道之人,也怕人比人貨比貨的,很容易道心不穩,乃至於道心崩潰,大有人在。多初登山之輩學道人,起先心比天高,結果時日一久,便泯然衆矣,淪爲材質平平的庸碌之輩,何談大道登頂,日漸一日道心退轉,意氣消磨殆盡,形神枯朽如老木。假若老聾兒不在劍氣長城,道人不在十萬大山,在哪裡算不得雄踞一方的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