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團金流散復聚攏,大地之上,是驀然塌陷下去的大坑和一串串悶雷震。
換一戰場,換個對手,豈不是殺飛昇如拾草介?
姜赦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有些提不起神,打了個哈欠。
不看戰場態勢,姜赦轉頭向那把長劍,以心聲詢問出最大的問題,“當年那位天庭共主,到底是怎麼想的?”
――――
鄉野學塾。
酒足飯飽,姜尚真躺在藤椅上,學那老廚子輕輕搖晃扇,輕聲笑道:“寧吉,其實你的出並不尋常。”
寧吉有些訝異,不知爲何姜先生要主扯起這個話頭,言又止。經過這些日子的朝夕相,寧吉委實有些佩服姜先生鄉隨俗的本事,能在那些莊稼漢和村婦中間,聊上個把時辰的閒天,翹著二郎,科打諢,只說村子裡
的那幾條土狗,都願意屁顛屁顛跟著姜先生跑。
寧吉去過落魄山,聽說了一些事,回到這邊,簡直都要忘記姜先生的那些頭銜和某些山上口碑了。
姜尚真繼續問道:“我這麼說,可以理解?”
寧吉點點頭。
姜尚真卻是有意要刨問題,“那我就好奇了,你到底是如何理解的?看看你之所想與我之所猜,有無偏差。”寧吉猶豫了一下,選擇坦誠說道:“如果只是先生收我爲學生,我可能不會多想什麼,至多思來想去,就會覺得大概是好心的先生,起了惻之心,是我自己的運
氣好,才能遇見先生。但是多出一位白玉京陸掌教,還說我可以把他看作一位……小師父。那我除非是傻子,都該知道事沒有那麼簡單。”
姜尚真嗯了一聲,“所以爲了收取你這麼個學生,我們陳山主承擔了不小的干係,牽了不小的因果,如此一來,難免多了些意外。”
寧吉默然。“且寬心,不要著急張。告訴你這個真相,不是想讓你什麼好好讀書、勤懇修行、免得暴殄天浪費資質之類的,更不是讓你有所負擔,好像寧吉的每個明天,從此都要活得累上幾分,纔對得起陳平安當年那個的昨日選擇。並非如此,說實話,如果我有這份心思,然後某天被陳平安曉得了,就他那脾氣,非要把我打出
屎來……姜某人便再當不得什麼首席供奉了。”
約莫是姜尚真說得諧趣,寧吉咧一笑,心境隨之輕鬆幾分。姜尚真繼續說道:“只是希一個命途坎坷卻終於等到時來運轉的年,以後到了某些倍委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可以稍稍不用覺得那麼委屈,可以在心
中告訴自己一兩句,不妨多點耐心,多看看,再想想罷。哪怕想不明白,將來總有一二人,可以幫忙解。大不了找先生告狀去嘛。”
寧吉點頭說道:“記下了。”
姜尚真坐起,將扇給寧吉,說道:“得出趟遠門嘍。”
寧吉輕聲問道:“姜先生這是?”
姜尚真微笑道:“做件不必外傳的大事。”
寧吉便有些擔心姜先生,再次言又止。
姜尚真說道:“你的先生,當時與我說了句怪話,他說正因爲如此,才更要好好保護你。我勉強可以理解這種想法,但是我肯定做不到這種事。”
“只因爲我覺得世間姜尚真是唯一的,我不像誰,誰也不像我,但是陳平安卻覺得他像很多老人,很多年都會像他。”
站在藤椅和寧吉旁邊,姜尚真自嘲一笑,“這就連理解都無法理解了。”
站在搖搖晃晃的世道,躲在安安穩穩的心鄉。
可能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棟關起門的心宅,或大或小。
門外那條或寬或窄、通向遠方的道路,大概就夢想。
姜尚真臨行之前,問道:“寧吉,說說看,我跟你先生分明是兩種人,怎就混到一塊去了?關係還不錯?”
寧吉搖搖頭,“姜先生,容我想想?等你回了學塾教書,再將答案說上一說?”
姜尚真大笑道:“想什麼想,你不是早有答案了?沒猜錯,就是一個字,錢!”
――――袁瀅故意落在隊伍最後,與隊伍拉開一長段路程,單獨走在異鄉路上,不知名野花開得絢爛,芬香撲鼻,袁瀅擡起繡花鞋,輕輕撥過附近一片黃的矮小花
朵,時不時轉頭去,似在等人追上腳步。
出於青冥天下的詩餘福地,兩位傳道人,卻都是浩然修士,大師父柳七,二師父曹組,於既有傳道之名,又有養育之恩。果然,很快柳七現,白卿相謫仙人的卓絕風采,神溫,與這位視若己出的親傳弟子勉勵幾句,修道事務其實沒有太多可聊的,畢竟袁瀅這種仙材,修行
便如凡俗夫子的呼吸一般。
柳七主聊起了那艘行蹤不定的夜航船,讓袁瀅有機會登船一遊,比如可以去那邊的條目城和靈犀城看看。
袁瀅打趣道:“大師父,不如你跟二師父一起加我們門派,更熱鬧些。”
柳七擡頭看了眼前邊的隊伍,搖搖頭,沒說什麼。
除了張風海已經是穩紮穩打的十四境修爲,此外還有位列青冥天下十人之一的武夫辛苦。
猶有十人候補之一的呂碧霞,擔任掌律祖師。
永州仙杖派的子祖師,師行轅,道號“攝雲”。負責管宗門的錢袋子。境界不高,職權很大。
就這麼個宗門,即便人數再,誰敢小覷。
隊伍前邊,副宗主在宗主那邊拱火,“宗主大人,只要把北俱蘆洲那個白裳做掉,咱們可就是人數最的宗門了!不心?”見宗主竟然不心,陸臺繼續攛掇,“聽說他最近纔剛剛躋飛昇境沒幾天,白裳是劍修又如何,畢竟境界不穩,就咱們這一大幫子,鬧哄哄涌上去,白大劍仙不
得自陣腳?道心一,辛苦兄鉢大拳頭砸下去,呂掌律再一記道法跟上,我便可以趁黑虎掏心,將其一擊斃命……”
雖然認識沒多久,無名氏還是有些佩服這個陸臺的臉皮,以及說話的不著調。同時愈發張風海的氣量,有個人每天在自己耳邊如此聒噪,真能忍?不覺心煩?
張風海笑了笑,“只需要置若罔聞,久而久之,習慣就好。不搭話,看看他能一口氣嘮叨幾千字,就當是不花錢聽人說書。”
無名氏笑著點頭,“的確是個好法子。”
師行轅白眼道:“陸副宗主,說幾句廢話,聊點正經的。”哪怕是出門在外,越天下遠遊,師行轅還是如白玉京煙霞一般的行頭裝束,是一位臉黝黑、材苗條的子,頭別木釵,布棉鞋,鄉野常年勞作的年
輕婦人似的,走在這支道氣磅礴的神仙隊伍當中,師行轅顯得十分扎眼。
陸臺埋怨道:“稱呼職不帶副,懂不懂場規矩?”
師行轅無可奈何,以心聲與張風海說道:“宗主,你不如訂立一條門規,乾脆不許陸臺說話?”
張風海同樣置若罔聞。陸臺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將那老得不能再老的某些故事娓娓道來,“遠古歲月裡,天神地?,天道威嚴不可測,人間便出現了大量的巫祝,他們司職娛神,祭主讚詞,是謂接神者也,他們就像替天地變化說文解字,爲我們解釋老天爺的喜怒哀樂。可是由於我們人族魄過於孱弱,總是被強橫的妖族肆意捕殺,當做果腹的食,早期人族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導致香火不濟,舊天庭神靈覺得這樣可不,一尊尊雷部諸司神靈,裹挾浩天威,率先來到人間,打殺那些
冥頑不靈的妖族,後者骨堆積山,可此舉畢竟治標不治本。”
“怎麼辦呢。”“要麼乾脆將到吃人的妖族斬殺殆盡,要麼讓比螻蟻還不如的人族稍微……大隻一點。後世儒家的經文,有古今之爭,人呢,也是有的,比如我們就都屬於今人的範疇,兵家初祖他們那撥老傢伙,卻是當之無愧的‘古人’,神靈開始給予我們一副強健的皮囊,再多給了點魂魄,古人的一魂兩魄,就變了今人的三魂六魄
。”
呂碧霞問道:“不是三魂七魄?”
陸臺笑道:“最後一魄,是遠古道士們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並非神靈賜予之。”
師行轅恍然道:“難怪後世廟敬香,或三或六或九。”
陸臺瞪眼道:“我可沒這麼說!就不能是那書畫鈐印,或一或三用以奇數補?”
陸臺趕忙雙手合十,唸唸有詞一番,然後正道:“文人雅士嘔心瀝,夫子自道,著書立傳,都被形容爲一瓣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