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也沒想到,這樣一個鐵面的漢,竟也有如此的時候——若是他
再晚走一步,怕是淚珠子就要從眼底滾出來了。
虞歌想了想,搖頭:“不去了,讓他自己靜一靜。”
說罷,將睡的孩子抱進了青梧殿。
顧休休以為虞歌又要離開,一把拉住了虞鴿:“虞歌夫人,你……”
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便聽虞歌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是想問我,為什麼要讓劉海綿知道這些。”
“我們相識于三年前,那時元容在平城創,重傷回了……”
虞歌想見元容一面,守衛森嚴的東宮卻不是那麼容易能進去的地方。
或許是逃離苗疆要付出的代價,上的神蠱雖然被暫時制住,若想要安穩日子,仍是不可隨意用蠱。
并不覺得委屈,很早之前就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虞歌雖然想見元容,卻也沒有到闖的地步。那一日,正在樂坊里思索著如何進東宮,就聽見了樓上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從北宮假死離開后,便換回了自己的面容,出了避了幾年風頭。
直至追殺的神廟那頭沒了靜,又安穩了小半年,這才重新回到的樂坊里,尋了個丫鬟的活計。
真假各半,謊稱自己十二歲,父母雙亡,沒有去路。樂坊里的管教嬤嬤瞧生得稚,臉頰上帶著些嬰兒,又長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便也信了的話。
管教嬤嬤原本是想培養為樂坊的伶人,但這時候的樂坊,已不似往年那般只賣藝不賣。
大有士大夫們借著聽曲的名義,在樂坊里肆意妄為,生得貌的伶人皆難逃毒手。
虞歌沒興趣再男人,便裝作笨拙的模樣,琴能將指甲蓋掀翻,唱曲能將音調跑到姥姥家。
管教嬤嬤嘗試無果后,不再寄希于上,只將當個打雜的丫鬟來使。
虞歌在樂坊里實在太過低調,這般春去冬來,過了十幾年,換了七、八個主子,卻也沒人注意到的面容毫無變化。
仍是長著一張十幾歲的稚面孔,只是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故意將臉蛋抹的黑了些,又用碎頭發擋住額,扎著雙丫髻,在樂坊里一點都不起眼。
聽見樓上傳來伶人啜泣的聲音,虞歌早已見怪不怪。這樂坊在很是有名,來此聽曲的人大多是高貴族,又或是名門雅士,有權有勢者,不得會有些脾氣。
但樓上獻唱的伶人,是現在伺候的新主子。趁著管教嬤嬤沒來,得先上前去安好那哭啼啼的人,不然惹惱了聽曲的貴人們,也要一起跟著罰。
便是在樓上,虞歌見到了不到弱冠之年的劉廷尉。他年紀不大,卻已經是城里風云人,那活閻羅的名聲在外,夜可止小兒啼哭。
他不是百姓眼中傳統的男,皮不夠蒼白,形不夠瘦弱,長發束在玉冠里, 那雙眸似是幽潭,看起來深不可測。
虞歌知道他,聽聞他與元容的關系不錯,曾做過元容的伴讀。
還有,他的名字聽起來像個太監。
劉海綿。
在齒間將他的名字念了幾遍,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他卻像是聽到了什麼,抬眸看向了。
虞歌當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沒有看他,只是彎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伶人。
他的目在上停留了很久,那種視線是帶著侵略的,像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或許旁人被這樣盯著看久了,會覺得渾不舒服,虞歌卻跟個木頭人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地上被砸碎了幾個花瓶,還有白玉酒杯也摔的四分五裂。伶人被扎傷了手臂,哭得滿臉淚痕,似乎很是懼怕那坐在主位上的劉廷尉,哭也不敢太大聲,搭搭地掩著面。
虞歌并不準備勸伶人,也沒有毫對于他們欺凌弱小的鄙夷之。早在神廟里修行時,便明白了弱強食的道理。
正準備扶著伶人出去,卻被一道冷淡的音線住:“黑丫頭,過來。”
虞歌抬起頭,看了一眼劉廷尉。
聽話地走了過去,還未站定,便被他一把拽進了懷里。
原本寂靜的屋子里,忽地響起笑聲。坐了兩排的士大夫們,臉上或多或顯出幾分揶揄的笑意。
“早就聽聞劉廷尉的紅知己遍布整個,倒沒想到連這般姿的丫鬟,也能得劉廷尉的眼。”
“張常侍,這你就不懂了……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品嘗一下茶淡飯,不失為一樁事。”
虞歌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話,依在劉廷尉懷里,嗅到一蘭草香。像是裹挾著楊柳吹過的晚風,很輕、很淡的氣息。
沒有掙扎,神使們教過們,在男人懷里掙扎就相當于變相告訴他們——來睡我。
因此,只是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在他懷里躺得更舒服。
聽那些士大夫的意思,劉廷尉似乎在城里是個場老手了。虞歌仰起頭,看著他流暢的下頜線,思考著用迷他,讓他帶自己進東宮的可能有多大。
思忖之間,劉廷尉似是察覺到了直勾勾的目,低頭瞥了一眼。
他隨手住的下,將嗆人的清酒灌進了的里,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反而配合著喝完了一杯酒。
這令劉廷尉多有些訝異,不明白怎麼毫無恥心。轉而一想,一個樂坊里的丫鬟,這般低微的份,又能有什麼自尊和恥心。
他懶得再理,將用過的酒杯隨手一甩,與旁人說起話來。
“外貌丑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聽話。”
其他幾個士大夫,紛紛附和應聲。
虞歌從幾人的對話中,了解到方才發生的事——哭啼啼的人是樂坊里新來的伶人,不懂樂坊里的規矩,坐席間的士大 夫看中了伶人,伶人卻試圖反抗。
沒等到士大夫發作,劉廷尉卻先發了一通脾氣,將那琴也砸了,桌上的酒杯和花瓶都未能幸免,斥責伶人的曲子唱的太爛。
聽到這里,虞歌已是明白了。
劉廷尉是在救那伶人,這樣先發制人鬧了脾氣,那士大夫便不好再做文章,為難伶人了。
而方才那句‘外貌丑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聽話’,便是在點那士大夫,讓他適可而止,不要再尋那伶人的麻煩。
若真是好這一口,就去找些聽話,主攀上來的伶人,而不是去強迫一個不愿意的伶人。
虞歌乖巧地窩在他懷里,給足了劉廷尉面子。他們談論的事,大多是與朝堂有關,時不時會冒出幾句‘太子殿下’,一邊支著耳朵聽,一邊有點走神。
發現,他們兩人的如此,但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下平靜如死水。
雖說這跟并無關系,好歹他是元容的朋友,為人似乎也還不錯,若真是不舉,倒是可以幫他用藥調理一番。
想著,虞歌就順手了一把。
許是沒想到會當眾這麼干,劉廷尉被的猝不及防,連躲都沒來得及躲開,被生生握了一下。
“……”他皺著眉,在木幾下攥住的手腕,沒用多大力氣,纖白細的皓腕便浮起了一圈紅。
虞歌歪著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好像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劉廷尉一眼就注意到手腕的白皙,與黑皴皴的臉龐相稱,顯得非常突兀。
他掌心松了些力氣,卻仍是沒有放開的手,便保持著這般別扭的姿勢,一直到屋子里的士大夫們都散去。
“如實代,你是什麼人?”他的嗓音有點冷,好像將當做了犯人來審問。
虞歌猶豫了一下,道:“人。”
“……”
劉廷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說,你是哪里人……”他臉發黑,低了聲音:“為什麼故意涂黑自己的臉,你來這里有什麼目的?”
“我是……”頓了頓,看著他耳可疑的紅暈,道:“苗疆人。”
“苗疆子都如此,奔放?”
劉廷尉說話時,稍作停頓,似乎是想說孟浪,話到了邊卻又改口。
從小到大的教養,讓他無法對一個人說出過分的言辭。
虞歌聳了聳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我得養活自己,但不想當伶人。”
他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是在回答他方才的問題——為什麼故意涂黑自己的臉,你來這里有什麼目的?
不想像是剛剛被人調戲的伶人一樣,出賣相,卻又得養活自己,所以不得已才丑化自己的容貌,在樂坊里當個供人差使的丫鬟。
還未生出一憐憫之心,劉廷尉就想到了手他的事,他擰著眉頭,甩開了的手:“撒謊。”
若 真是不愿意出賣相,為何不反抗他,又為何恬不知恥地手他的……劉廷尉越想越覺得氣惱,一把將推了下去,站起來抖了抖被褶的袍。
看著他甩袖離去,虞歌想起他被了之后泛紅的耳,又想起士大夫們說他紅知己遍布整個,不由挑眉笑了笑。
有意思。
本以為暫時都不會再見了,但沒過幾天,劉廷尉又出現在了樂坊里。
虞歌正在挨訓,睫垂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那日在屋子里聽到士大夫們談論元容的傷勢,說他中數箭,在途中又遭人追殺,耽擱久了,傷勢更甚,大半時間都在昏迷。
平城戰敗,死了數萬將士,滿城百姓幾乎被屠盡。
不知是誰在背后放出謠言,道是元容與驃騎將軍父子通敵叛國,將平城的布防圖給了胡人將領。
雖是謠言,皇帝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阻攔下,以至于那謠言越傳越不像樣,百姓們哀聲怨道,朝廷命們也見風使舵,紛紛轉投四皇子一黨。
劉廷尉來那一屋子的士大夫,便是表明自己的站隊態度,順帶在這時局之下,安他們蠢蠢的心。
正失神,管教嬤嬤那不堪耳的謾罵聲戛然而止,聽到嬤嬤諂地喚了聲‘廷尉大人’,抬起頭來,看向來人。
他穿著一玄綢袍,在樂坊各類鮮艷的映襯下,顯得極為突兀。
像是,萬花叢中一點黑。
雖然劉廷尉的容貌并不符合當下百姓們的審,卻也不能否定他生得俊。
型勻稱的年,雙手負在后,薄微微抿著,黑玉般的雙眸有些清冷。
不乏貴族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劉廷尉的視線似是無意般,從虞歌上掃過,又很快收了回去,跟著管教嬤嬤上了三樓的雅間。
當他從側走過時,連帶起的風都是一淡淡的蘭草香。
虞歌想到一個詞,君子如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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